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宦臣(25)

作者: 燕云客 阅读记录

明珠醒来的时候,严鹤臣的位置上已经空了,严恪守在她身边,明珠难得有几分赧然,人家拜托了她在严鹤臣身边照料,可她偏自个儿在这睡得香甜,真真儿是不像话。

严恪倒没说什么,脸上笑吟吟地:“麻烦了明珠姑娘,大人方才让我在这等着,等姑娘醒了送你回去。”

明珠坐直了身子,不施粉黛的清水脸儿清澈得要滴出水来,她随口问:“严大人是何时走的,我竟一点都不知道。”

这话让严恪犯了难,他总不能告诉她,其实严大人一直坐在这屋里头,直到觉得她快醒了才走吧。严恪总觉得干爹奇怪得很,若是真想对明珠姑娘上心,就该让她瞧见,如今反倒自己躲出去了。

“走了好一会了,姑娘和我走吧。”明珠点着头,跟着严恪从司礼监走了出去。

在司礼监二楼的窗边,严鹤臣静静地看着明珠的背影,而后扶着扶手一步一步走下了楼梯,推开西配殿的门,一室温暖的灯光泼洒在他身上,这西配殿好像比往日里还要更冷上几分似的。

今日是一月末,后天就是二月二龙抬头的日子,皇上励精图治,希望成为一代圣贤之君,在这样的日子里,也少不得一番庆典。

明珠的日子清闲,只是严鹤臣却像是良心发现一般,准许她没事儿的时候到司礼监来。她身份微妙,最好和后宫的人少些个牵扯,严鹤臣觉得让她在他眼前晃,至少能盯着些,也算是好事。

明珠就抱着书过来,严鹤臣批折子,她就躲在旁边看闲书,有时候看得入了迷,严鹤臣接连喊上她两句她才回过神来。

严鹤臣面露不虞,沉着脸说:“后天就是二月二,皇上和皇后要亲自筹备春耕,我只怕要随驾,短则三日,长则五日,我都不在宫里,司礼监有严恪,你有事可以去找他。明日我在乾清宫上夜,你便不要来了,也不要四处乱跑,记得了吗?”

春耕也是圣祖爷定下的规矩,每逢二月二,帝后亲耕,大有鼓励农民勤劳耕作的意思,乾朝重农抑商之策由来已久,这些习俗惯例,也不是一日两日就改的。

明珠向来是个听话的丫头,严鹤臣对她也没什么不放心,只是如今却不晓得怎么了,直觉得他不在宫里头,很多事惴惴不安,让她放心不下似的。

次日一早,这是二月的头一天,各宫都忙得很,明珠已经像以往似的看书,她今日看的是《山海经》。她有个毛病,看书看得兴起时,两耳不闻窗外事,只怕在她脚边扔个炮仗都听不见。

左不过明日,圣驾便会离开紫禁城,如今周围都是来来往往,脚步匆匆的宫女太监,明珠悠哉悠哉地翻了一页书,心情莫名的惬意起来。

宇文夔下了朝会,走到乾清宫的东配殿里头更衣,把上朝时的朱紘,玉带都卸了,而后穿上燕居时才会上身的玄端。到底是一国之君,就算没了朝服的衬托,就这般一件玄端,都能隐约窥见他卓尔不群的气度来。

进入的折子不多,看了看尚早的天色,随便吩咐了身边的小黄门:“有许多日不曾去四库馆了,今日过去瞧瞧。”

第23章

宇文夔的坐辇摆驾到四库馆的时候,日头煌煌的挂在头顶,琉璃瓦闪着光。四库馆虽然少有人来,到底是肃穆庄严的去处,自外头看,亦有一番煊赫气派。

他顿了步,身边叫荣顺的小太监伶俐着上前:“奴才去通传。”

宇文夔摆了摆手:“不过是来寻本书。”四库馆没有旁人,他只隐约记得许是住了两个小黄门,四库馆比不得历荣堂的藏书,只有些不太常用的孤本,他今日是专门来寻《聆训章句注》的,还是前朝的旧书了,而今只剩拓本。

宇文夔是个饱学之人,虽然极少来四库馆,可里头书册的摆放位置依然记得清楚,木质的楼梯只容单人通过,荣顺跟在他身后,吹着脑袋说:“让奴才去寻吧,仔细脏了主子爷的衣裳。”

“不用,你们都在底下等着。”

荣顺知道自家主子的习惯,他看书的时候向来不喜欢被人打扰,只得道了声是,便在楼下等着。

宇文夔缓步走上了楼梯。二楼的书架都极高,若想去取最高的书籍,还要借着一旁的小梯。偌大的直棂窗把阳光投射进来,宇文夔向前走了几步,倏而看见一个人。

她随意地坐在一个杌子上,手里捧着一本书,看得认真。

宇文夔看到这样一幕,心里升起的竟不是恼怒,而是一种好奇,后宫除了皇后之外,饱读之人不多,宫女也不允许识字,如今看这样一个宫女打扮的人读书读得津津有味,的确该是一件让人觉得纳罕的事。

“你是谁?”宇文夔这个开场白不算高明,他说完也觉得好像有失威严,不过那个小宫女像是如梦初醒一般,猛地抬起头。

明珠愣愣地看着他,只瞧见他身上团龙纹浮光水华,衣领处的金丝银线繁复精致,脖子上围着两寸长的紫貂领子,哪里是寻常人的衣着,明珠一瞬间回过神来,蹲身行礼:“奴才明珠,恭请圣安。”

在她抬头的那一刻,宇文夔已经认出了这个容貌温驯的小女郎,这是张季尧的女儿,去年立春时入宫的。前几日还跟在襄平身边。

“你不跟在你主子身边,到这来做什么?”

天家威仪不得小觑,明珠亦不敢抬头直面天颜,只在方才恍惚着瞧了一眼,似乎是眉眼舒朗的人,年岁不大,整个人透着一股沉稳之气来。

第一次离皇上这么近,明珠的心跳的厉害,她道了个万福,语气四平八稳:“回主子话,奴才前一阵子犯了大错,不配在长公主身边伺候,所以就到这来了。”

皇上身为人君,自然没空理会一个小宫女的前因后果,只不过这个小宫女是张季尧的女儿,他也不会过多苛责。宇文夔找了个太师椅做好,看着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的明珠,淡淡问:“你在看什么书,竟然连朕都没发觉。”

“《聆训章句注》颜以白的拓本,奴才小时候只知道这是一本教化之书,小到成人立事,大到治国□□都破有见地,方才瞧见了,就取下来看,不成规矩之处,还请主子爷责罚。”明珠蹲着身子,微微垂着眼,语气亦是不卑不亢。

竟跟他选了同一本书,宇文夔心中一怔,这才仔细打量起这个小女郎来,她眉目间一派浩然神色,坦坦荡荡,娉婷而立,说起话来姿态端正,果真不是寻常人家一朝一夕练成的。

“那你觉得,这书如何?”

明珠只觉得腿肚子要绷紧了:“若说好,也没到惊世骇俗的地步,若想借以学处世之道,研读此书已大有可为。”

既不说好,也不说不好,这左右逢源的劲儿已是讨巧,话里话外都有圆融的感觉。虽然答的不算好,可作为一个十六岁的女郎来说,说出这些话,乐于去看这些书,已是难得了,宇文夔不想过多苛责。

“难得你还乐意看这样的书。”宇文夔瞧着她,摆了摆手,“你若喜欢,这本书便赏你了。”

明珠闻言,心中一动,跪在长绒地毯上伏拜行礼:“多谢主子爷赏赐。”一本书再贵重,那是有价的,皇上的金口玉言却是真难得的。明珠看着手中的书,眼中却没有更多欢喜神色。

宇文夔在书架中间转了两圈,挑了两本书,而后对着明珠道:“你好好读读,朕赏你这本书可不是白赏的,日后要讲与朕听。”

明珠下意识抬头看他,与他目光撞了个正着,立刻心虚地垂下眼。宇文夔眉目间自带一股温厚之气,明珠垂眸静立的功夫却想着,偏偏严鹤臣眼眸深邃,带着刻薄相。

她道了万福,目送着宇文夔住下了楼梯。她看着他的背影,微微吐了一口气。这就是皇上,这就是宇文夔,明珠收回目光,落在自己手中的《聆训章句注》上,若不是严鹤臣有意提点,只怕她现在还在看《山海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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