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祐宦媚景(103)

作者: 长柏岁 阅读记录

从正殿拐到暖阁的门口竖了大红镶金木影壁,取的是开门见喜之意。墙壁复用红漆桐油重新刷过,坠了一溜排的粗红烛宫灯。房门亦重新装过,鎏金正红,写寿写喜。

暖阁内更是富丽堂皇,龙凤双喜床上摆满了金玉珍宝。原本是应放百子图等祈子之物,因为阴云霁的原因,御用监都小心的换成了玉制如意和牡丹花卉图。

屋内还有尚仪等女官,早已等候多时,见到新人进来,连忙奉上了准备好的合卺酒。

李祐温淡淡一笑,当先拿起,一饮而尽,辛辣的酒味从喉间滚落。阴云霁亦在满屋侍女的目光中,接过合卺酒,缓缓的喝下。

待他饮完,侍女引着他上到帷幕重重的新床内,替他摘下配饰,脱去礼服,散下凤冠。

李祐温在床帐外除去正红冕服,换了件明黄的常服外袍,静静的等在床下。她的目光像是穿透了厚厚的布幔,看向床上端坐的人影。

其实还应该在新房中祭天地祭祖宗,可是李祐温心知自己此婚荒谬,索性一并不祭。

她耐心的等了半晌,听见床里布料相互摩擦的轻声。等到侍女们从床帐里拿出脱好的礼服和罗袜,尚仪方才面北而跪,大声奏称,“礼毕,兴。”

说罢,领着全部的盛装的侍女,恭敬的退出房外。至此,所有的环节都已结束。

夜已深了,红烛燃烧的寂静的房中,只剩了李祐温和阴云霁这一对新人。

第88章

乾清宫的暖阁,静得不像是新房。纵然屋里的布置处处张红挂锦,喜气洋洋,可是房中唯二的两人,面上都看不出多少高兴。

一个在床上,一个在床下,中间隔着放下来的厚厚的帷帐,连彼此的轮廓都看不清。

李祐温垂眸看着被燃烧的红烛拉长的影子,随着烛火的抖动,忽而舔上床边,忽而落到床下。

进退维谷,犹豫不决。

半晌,李祐温才解释道:“朕改了你的名姓,以后你不姓阴,而是姓云,改为云霁。是朕从郁青山带回来的。而原来的阴云霁,已经对外宣称病亡。所以今天朕没宣毕方等人。”

李祐温等了等,听见床内还是没有声音,接着说道:“这样你彻底不再掌有东厂和兵权,只是个从平民百姓一跃登入皇城的传奇。当然,普通人是不会有机会知道的,而朝中大臣应该都心知肚明,反正朕给了由头,就派了庆王去交涉。”说道这里,她微微笑了一下,“估计他现在已经被骂得狗血淋头了。”

如此一来,阴云霁彻底困于后宫,丝毫再无反抗之力。从少年到白头,内外不通音信。如同金笼里的雀鸟,只得依赖着她,再无法说出他的思想,无法吸引别人的追随,再也提不了什么平等。

这就是李祐温想要的,将他神形俱灭的方法。

她给予他的爱,她与他缔结的婚姻,本身就是一个锁住他的巨大的阴谋。这座横竖三百余丈的皇宫,从来没有什么纯粹可言。

阴云霁垂眸看向红被的纹饰,烛光透过床幔,映得满帐昏红。

这些他都知道,但是他并不关心。

他半晌才开口,问的却是另一件事,“我在宗人府,看到顾府的朱紫烟花,我以为陛下是娶了他。”

李祐温轻轻舒了一口气,说道:“你忘了?朕当时赐的婚旨,不过那时没定婚期,后来选在了今日。”

阴云霁没忘,只是他以为她撕毁了那道婚旨。毕竟她是皇帝,自然可以做出改变。

李祐温转身,拿起小金剪,依次剪灭了烛火,只剩下一盏宫灯,她提在手里,靠近帷幕重重的新床。

阴云霁听见她的脚步声渐渐走进,攥紧了手下的被角,挺直了脊背,侧头看向厚重的垂帐。

李祐温似乎感到了他的紧张,或者自己也有紧张。她停在床前寸许的位置,轻轻问道:“朕可以过来么?”

阴云霁些微的点了点头,过会才想起来她看不见,便低低的说道:“陛下请便。”

过了一瞬,他发现床帐被慢慢掀起,布料悉悉簌簌的声音都格外清晰,一盏提灯散发着明亮又不刺目的光线照了过来。

阴云霁迎着光,抬首望向她笼罩在暖光中的脸廓,疏朗的长眉下,那双桃花眼中情愫流转,如同流云散了许久,终于缓缓凝聚在一起。那里面映着光华,破开一室昏暗。

从没有哪一刻像此时,阴云霁真的相信,皇帝是天之子。她像神祗,赎净他此生污秽,抚平他一身伤痕。

李祐温听见他同意的话语,先是窒了一下,方才试探着揭开罗帐,看向床上乖巧的人影。

她有些怔愣的看着他妖冶又清冷的容色,如同红莲带露。长发略略垂在鬓边,修得线条流畅。

黑的发,白的肤,红的被,这一帐只有这三个颜色,互相冲击着印在李祐温的眼底。

她第一次看见这样的他,乌眸中的脆弱和依恋根本不加掩饰,仿佛任人攀折。

李祐温手中的灯不自觉的越提越高,直到发酸才回过神来放下。

这一放才品出了新婚的羞涩,李祐温紧拽着床帐来回摆弄,局促的站在床前,脚下生了根一般,眼睛也不知道要落在哪里。

阴云霁同样不知说什么,只是愣愣的看着她。看样子像是要互相看到地老天荒。

站了半晌,李祐温陡然发现自己腿脚酸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她叹了口气,将灯搁在床头的灯台上。

李祐温低低说道:“朕要就寝了。”说罢,忐忑的就着月光,轻轻掀开被子上了新床。

阴云霁抱膝坐在床上,喜服被侍女脱下,仅剩雪白的中衣。罗袜皆褪,踩着丝滑的新绸。他虽然没有侧头看,心却因为床褥的微微塌陷而颤抖,垂眸看着喜被,耳朵却支着听身旁的动静。

李祐温钻进床里,看着他泥塑般的侧影,定了一瞬神,才说道:“早些睡吧。”说罢,当先躺了下去,将被子拉至下颌,安稳的闭上了眼睛。

阴云霁诧异的睁大了眼睛,转头看向身侧的人,启唇动了动,还未说出话,脸上先带了薄红。

他想了想,终究还是拣些旁的来开口,“陛下说过,我的罪应当剥皮萱草,为何…”话越来越轻,到最后渐至不闻。

李祐温睁开眼睛,偏过头看着枕边人,带着春风般的笑容,“朕不是剥了你这一身黑皮曵撒,换了正红吉服么?至于萱草…萱者,塞也。”那点笑意逐渐意味深长,目光也滑到某个不可言说的位置,“御用监那些好东西你不要,难道真的想要草?这可难办了,草梗又短又易折…”

还没等李祐温说完,嘴唇倏忽被带着薄凉的纤长手指掩住了。李祐温被打断了也不恼,就势勾起了一抹带着轻嘲的笑容,抬眼掠向脸红的火烧云似的阴云霁。

阴云霁轻咬住下唇,神色羞愤,却还是没有抽回手,豁出去了般,直接问道:“我想问的是陛下为何会费尽心力,娶我为中宫?陛下说爱我,可是我看也没到这般一意孤行的地步吧?”

李祐温的笑容越发明显,认真的注视着他。看他的手还掩着自己的口,便张唇伸出舌头,轻舔了他的指尖一下,不出所料的看到他像被烫到了似的抽回手。

李祐温这才能开口,看到他眼底,无悲无喜像是悠悠的长叹,陈述着道:“云霁,朕对你的爱,就是这个地步。”

她心里有万语千言,也只这一句便打住了。多的她再也说不出来,少的她已经讲明。

因为她一生下来就怀有隐疾,所以她比历代任何一位帝王都相信命运。当她知道自己彻底的爱上了一个人的时候,她从未抗拒。不抗拒他的靠近,也不抗拒自己的倾心,不抗拒面临的困难,也不抗拒使用诡计。

她也从不恼怒他的别扭,从不恼怒他的自卑和怀疑。他问一次,她就答一次。他问一万次,她就答一万次。总之答案永远是不会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