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祐宦媚景(30)

作者: 长柏岁 阅读记录

怪到天气上,总比怪到自己或者在场的任何一位其他的朝臣强,卢邻不禁默默地称赞了自己的机智一把。

阴云霁在这里,偷工减料是不可能的。排除了这个可能性,卢邻的这个说法与她心中的猜想倒是不谋而合。

可是,阴云霁声音阴冷的说道:“澄瑞湖水位虽然上涨,可是并无大风,怎么可能将桥冲垮?臣听说‘沉箱法’比‘浮囊法’更好,卢大人是否也用错了方法?”

卢邻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阴云霁,此时也无言以对,只求饶道:“陛下,还请陛下恕罪,恕罪啊。”

李祐温黛眉一皱,沉声喝道:“够了。”天子一怒,众人又齐齐跪下,每个人都不能预料自己接下来的命运,全场鸦雀无声。

李祐温却在快速的思考着,这一次,庆王险些丧命,若是钱太后和梁国公误认为自己想将李祐深置于死地,因此提前发动,那盛京就会乱作一团。

现如今边疆也频频动作,她处理得正头痛,如果可以,她并不想现在就动钱家。

李祐温沉吟片刻,她需要给一些人降罪,来安抚钱家。幸亏钱太后晕在慈宁宫没有过来,否则太后过来,在场众人都逃不了死罪。如今她来降罪,也是一种变相的保护方法,既让他们的罪责轻了,又免于钱太后秋后算账。

李祐温的目光在眼前诸人身上扫过一遍,声音有些冷,下旨道:“工部尚书卢邻,勘察不利,行事不预,贬出盛京,降为南京工部员外郎,罚俸半年。

御台都御史顾江离,无故邀约庆王,致使庆王遇险。虽最后救了庆王,但是功不抵过。罚俸三月,禁足十日。今日之事不得外传。”

顿了顿,又对顾江离说道:“桃枝亭修建事宜,就全权交给阴云霁吧,你…你最近不要再来皇宫了。”

卢邻捡回一条命,已经是喜出望外,别的也都顾不得了,连忙高呼:“谢主隆恩。”

顾江离紧紧的咬着下唇,本来冻得发白的嘴唇,被硬生生的咬出了血色。可是他不愿意解释,也不愿意示弱,将头埋得低低的,随声谢恩了一句,谁也没注意他声调的颤抖。

阴云霁在心里微微冷笑一声,言官就是清高太过,什么也不肯挣,什么也不肯抢。就算老天厚待你,让你先占了上风,顾江离,你也照样守不住。

接下来,只要将自己命人暗中在安放桥基时,插在结合处一侧的三角木楔偷偷销毁,就高枕无忧了。正是自己命人在李祐深上桥时抽出这些木楔导致桥基不稳坍塌的。不过,想要销毁木楔,必须先支开在场的这些人。

卢邻和顾江离都已经告退,被宫人送出宫了。阴云霁想了一想,说道:“陛下,庆王殿下落水已久,秋深水凉,臣恐怕庆王殿下再湿着身子,极易感染风寒。臣记得宫中玉泉宫有温泉池,还请陛下令庆王殿下前去沐浴一番,洗去体寒。臣愿陪同伺候庆王殿下。”

李祐温点点头,笑道:“还是云霁考虑的周到,朕几乎疏忽了。玉泉宫的温泉极好,命御膳房备好姜汤送到玉泉宫。朕和你们一起过去。”

这样一来,皇上和朝臣都走了,毕方能够将善后的事情办妥,阴云霁并不担心。

随御驾来到玉泉宫,阴云霁走在李祐温的轿侧,眼睛的余光只能够看到明黄色滚边绣纹的下摆。抬眼向前看,长长的宫中甬道昏黄的宫灯燃起,光不亮却足够温暖。

阴云霁很奇怪,今日竟从这看惯了的宫灯的中看出温暖,从这看惯了的冰冷的皇宫里看出温暖。

他想,一定是因为她叫了自己一声云霁,因为她在这深秋的晚宫中在自己身边。

☆、女帝番外一:西池雪

贺希夷走的那天,我在漫天大雪里想到的最多的,却不是他,而是顾江离的父亲顾嘉。

我想,这大概是因为看见过这世上最强烈的爱恨,我对贺希夷那年少的平淡的情谊,早已经不知不觉的在时光的长河中慢慢消散了。

可是我在一开始分明也是想过,同阴云霁后来对我那样,把贺希夷囚禁在我身边的。

我之于贺希夷,可以说是青梅竹马,可以说是责之所在,但是我想要是让贺希夷来形容的话,应该是避之不及。

我从出生就被立为储君,我的身边总是围绕着很多人,他们追在我身后服侍我,头低得不可思议。即使我的身高还没有桌子高时,我也看不清他们的表情。

我有一座宫殿做我的学堂,我有很多位白发苍苍的老臣做我的太傅,我有最上等的笔墨纸砚。

可是我没有伴读。

我在御花园发现的奇特的花,我在书桌背面用墨画的小乌龟,我在御膳房偷吃的芙蓉糕,我没有任何人可以告诉。

我在很小的时候,尝试过述说,可是身边的人只会随声附和。对的,对的,太女真是天资聪颖,奴才们天天路过御花园竟从未发现这么美的花。

可是我并不是尧舜,怎么可能事事都对呢?

我变得愈发孤寂,开始慢慢的尝试着,和这座坚固的宫城相互融合。

直到贺希夷被他的父亲反扭着胳膊送到我身边。

那年我和他都是六岁,我是夏末出生的,他只比我大几个月,可是他的武功比我好很多。

父皇不会让文臣之子陪我玩,可是会让武将之子陪我练武。

因为做帝王文采不一定要出色,但一定要能保命。武功要切磋才能长进,而宫中的奴才们从不敢使出全力。

这个人选的选拔,是通过一场比武。

贺希夷不知道这是场骗局,他以为只要在这场比武中获胜,他就能进入边防军的预备营。

下至与我同岁,上至十岁,只要是习武的孩子都要去参加那场比试。

贺希夷是年纪最小的,却也是站到最后的。

听说他最后站到擂台上,稚气十足的对着自己的戎马半生的老父亲宣布,自己不要他的奖励,只要他允许自己前往边关,去守卫国家的第一道防线。

我光是想象当时的画面,就有些想笑。

他尚且天真,以为自己赢得了这场比武,以为自己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翅膀就硬了,便能叫板自己的父亲了。

结果被他父亲贺进冲到擂台上,一只手拧了他的翅膀,不,拧了他的胳膊,像拎一只小斗鸡,直接拎入了东宫。

他小时候是我唯一的玩伴,长大后是我唯一的朋友。

可是我小时候是他唯一的烦恼,长大后是他唯一的君主。

他的朋友无数,里面没有我。

这种关系并不平等。

那时,当我得知他以后都要陪着我,做我的侍卫时,我简直要高兴疯了。

他是不一样的,我将他定义为和我平等的,人。

我那时以为,奴才不算是人。

而贺希夷是我生命中第一个同类。

我开始疯狂的黏着他,像一场浩劫后的幸存者们相遇了。

我以为我可以从孤寂中挣脱出来,将尚未与我同化的城墙从我的身体里剥离。

我开始给他讲我遇见他之前,六年积累下来的秘密。比如蓬云池里的莲花越红结的莲子反而越苦,比如站在北定门的角楼望去能看到的景色最远,能看得到长安门。

我以为他也同样会对这些秘密感到惊讶,可是我忘了,他长在宫外。

他见过很多很多我没见过的东西,他对我珍藏的秘密不屑一顾。

我不得不停止了述说。

我开始嫉妒他,嫉妒他比我知道的更多。但是我又对宫外的事好奇,于是我开始央求他给我讲宫外的故事。

可是这种想法很快也不得不停止。

因为他不想被我缠着。

他厌烦我,厌烦这皇宫,厌烦这盛京城。他心里只有边关万里,辽阔广袤,可以任他自由自在的翱翔,任他肆意挥洒胸中的热血。

而不是在这里,陪一个年幼的女童,玩折花的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