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祐宦媚景(45)

作者: 长柏岁 阅读记录

毕方和瞿如拢了拢手,心照不宣的笑了。

*

钱婉去皇陵,李祐温按照孝道,还是要送一送的。

慈宁宫的诸多侍女都发配去了别的宫,往来宫人少了,就显出萧条凄凉的景象。

钱婉仍旧找出了中宫朝服冕旒,此时应当算是违制,但也没人管她。她如同往日一般,穿戴得雍容华贵,神情趾高气昂,丝毫看不出即将要去皇陵孤苦之地终老的样子。

钱婉在中殿等着时辰,见了李祐温第一面,淡淡的开口道:“皇帝,你来了。”

李祐温知道这大概是她们此生最后一次见面了,就算是石头对着二十年也不一样了。钱婉按照身份应该是替代她母亲照料她的人,可惜纷纷扰扰缠杂其中,谁也理不清该如何相处了。

李祐温微微一笑,说道:“是,朕按理当送太妃一程。”

钱婉垂了垂眼皮,显得波澜不惊,说道:“皇帝杀伐果断,一旨诛了我钱氏九族,上千条人命。更杀了我的父亲,哀家应当恨你。”

李祐温好脾气的听下去。可是阴云霁目光一闪,却动了杀机,皇陵里条件艰苦,生了病死个人还是很简单的。

钱婉起身,向殿门走去,边走边说道:“可是那是我父亲罪有应得,谋反失败的后果怎样,哀家心里清楚。哀家性情刚硬,做了什么承担什么,哀家有这个觉悟,也不愿意呼天抢地的惹人烦。

皇帝保了庆王一命,哀家还要谢谢你。两厢抵消,皇帝和哀家无恩无仇,了清了这几十年的旧怨,以后也再不见面了。

佛法讲缘,这皇宫虽繁华,到缘分尽了,于哀家也都是过眼云烟了。从此以后皇帝和哀家就各安天命吧。”

李祐温一怔,任钱婉擦过她的衣衫与她背离,半晌叹道:“到此时竟是太妃与朕有同感。”

钱婉本已走到门口,听了这话,回头笑了一瞬。那一瞬竟满怀着温柔,如同对着庆王那样,带着母性的慈爱,说道:“既如此,祐温也不必太难过,缘有尽时,也自会有起时。”

说罢,坚定的抬步跨过门槛,华丽的衣角逶迤拖地,身姿婀娜仿佛昔日选秀入宫惊艳时,背离着慈宁宫渐行渐远了。

第38章

出了慈宁宫,护送的卫队和銮驾等候多时,侍人虽少,行李却有十几车。皇陵环境清苦,吃穿度用甚至比不上大户人家。能从宫里带出去的用具基本都带了,可这还远远不够。

庆王早从宗人府放出来了,此时和楚王一同等在銮驾旁。先扶了钱婉登銮,后见到李祐温,齐齐跪拜下去。

李祐温的龙袍在阳光下折射着柔和的光泽,她一抬手,说道:“起来吧。朕是长姐,说到底,平日也没为你们做过什么。虽说皇家薄情寡恩,朕长于斯,却想做个温情的人。

今日放你们去皇陵,也算是朕能为弟弟妹妹做的一点小事。你们嫌这皇宫拘束,朕给你们自由。你们嫌这世俗压迫,朕给你们净土。

古往今来,这皇宫里没多少痴心人。朕既然看见了一对,便成全你们。朕不能得到的,朕不能做到的,朕愿意给你们。”

楚王此时早已泣不成声,哭道:“皇姐没什么对不起我们的地方。我们姐弟行事无端,幸而遇见皇姐为帝,方才保全至此法外逍遥。

我们身为手足,到此一朝背弃,徒留皇姐一人在宫中,面对满朝风雨无人能诉,是我们愧对皇姐。”

李祐温眼眶也有几分酸涩,眨眨眼,说道:“没什么愧对不愧对的,都是命该如此,那就谁也反抗不了。去吧,时辰到了。”

庆王几次嗫嚅,想要提醒李祐温多加小心阴云霁,可是命脉在他手上,终究还是不敢开口,咽了回去。

沉甸甸的宫门开合发出轰隆隆的声音,扬起了细小的灰尘,在冬日的阳光里纷飞。金色的銮驾蜿蜒出宫,后面是侍卫们的飘动旗帜,穿过细长的宫道,缓慢的消失在西华门外。

吐出了这一队人马后,像一头慵懒的巨兽的牙齿,宫门又缓缓的合上,遮蔽了所有从宫外射进来的阳光。这横竖俱有三百多丈的皇宫里,就此只剩下李祐温一人了。

李祐温站在原地,一直等到所有的声音都听不见,一直等到所有的灰尘都落地。这半晌零星几个宫人经过也是不发出半点响动,仿佛没有声音的皮影戏,皇宫里一片滑稽的死寂。

冬日的阳光看着明媚,其实却没什么温度,李祐温后知后觉的有些冷。正想着,身上一沉,阴云霁不知何时拿了锦袍在手,给李祐温披了上去。

他这一动,画面瞬间鲜活起来。李祐温感觉从茫茫落落的半空中被拉回了大地,感官开始充实起来。

李祐温讶然而笑,任他修长的手指灵活的给自己系上带子,桃花眼噙着暖意,问道:“你倒乖觉,知道朕冷了。你是何时拿的衣服?”

阴云霁微微一笑,容貌昳丽阴柔,答道:“在慈宁宫拿的。臣看慈宁宫收拾得人仰马翻,想来丢一件衣服也没人发现,就偷了一件出来。”

李祐温当然知道这是哄人的胡诌,摇着头顺着他说道:“这可不妙,岂不是把脏销到朕这里来了?”

阴云霁替她系好了带子,又弯腰理顺了袍角,这才放下心来,说道:“没事的,这天下的东西哪一样不是陛下的。若陛下嫌弃这件,另换一件就是了,不必想这么多。”

一番对答下来,李祐温莫名的被开解了。回头望了望钱婉远去的方向,带着阴云霁重新踏上了回乾清宫的宫道。

*

之后的李祐温仿佛进入了一种倦怠期,连休了数日早朝。乾清宫的地龙烘得愈发暖了,可是她还是觉得冷。御书房里的奏折一应都搬到了乾清宫,交给李祐温在床上批,这是就算这样还是没有批掉多少。

内阁空了,新提拔不管是言官的阉党的还是李祐温自己的人,都是不太熟练的考核期。批红的事几乎都落到了掌印太监阴云霁的手里。

按理说他掌权时若要谋私,必然会将这些奏折带到自己的势力范围,才好从中做手脚。可是阴云霁行事反常,李祐温在哪里,他就在旁边支个桌批红。

李祐温能够看得到奏章是如何批的,时不时还可以抽查一下,如此一来她对阴云霁更加的信任了,甚至允许他随意出入乾清宫。

这样李祐温从睁眼睛起一应事物,从洗漱到穿衣吃饭到再入睡,都由阴云霁一手操办。也不知他是几时休息的,批红完成离开时夜已深了,第二天还会早早的来乾清宫。

渐渐的,只要阴云霁来,乾清宫的宫人都被打发到殿外工作了。有的宫人一天都进不去内殿,见不到李祐温的面。

李祐温越来越孩子气了,仿佛受了重创后的自我修复,睡着的时间越来越长。阴云霁又刻意的将她和其他人隔离,使得她越发的懒散并黏着他。她不理外事身边也无人提醒,并没有发觉这样有什么不对。

其实内侍服侍也确实没有什么不对,可是掌了权内侍还如此,就容易让人浮想联翩。尤其阴云霁的容貌上了妆更是扎眼般的拔尖,嫉妒的恶意的揣测纷至沓来,碍于阴云霁的权势只敢在心里议论。

只一样,李祐温每日的安神药还是由海棠和川柏来安排,煎药要熬上数个时辰,期间片刻不能离开。阴云霁是断不会离开李祐温这么久的。

海棠看着乾清宫里的情况心急如焚,阴云霁这般行事无异于蒙蔽圣听。可是她若去说,难免有挑拨争宠之嫌,李祐温不会喜欢这样。她思来想去,只好和清笙说了,希望他可以转达这件事给顾江离,让这位都御史来想想办法。

顾江离的禁足令还差几日,其实扳倒了钱氏后,大家都看出了李祐温是为了保护顾江离,早已无人再理会他的禁足。

可是顾江离不愿意落人话柄提早出府。即使接到了乾清宫的消息,也只是按捺不发,等着禁足令过,联合言官早朝进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