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祐宦媚景(46)

作者: 长柏岁 阅读记录

*

这日阴云霁替李祐温更衣,穿到最后一件外袍时,李祐温忽然止住了他。

阴云霁不解,李祐温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衣服,有些倦怠的说道:“外衣就不穿了,朕成日在乾清宫里,也不出去,没必要穿了。”

阴云霁知道她心情不好,试探的说道:“陛下要不要到后宫转转?”

李祐温低头慢慢答道:“太妃和楚王都走了,后宫就朕一人,空空荡荡的,没什么可看的。小时候以为东宫已经够寂寞的了,没想到外面反倒不如东宫。长大了反倒不如幼时了。”

阴云霁想了想,缓缓笑道:“陛下,没人才正好啊。等明年大选后宫人多了,很多有意思的事就做不了了。”

李祐温被挑起了一丝兴致,问道:“什么事?”

阴云霁微微凑近李祐温,声音低柔近乎蛊惑,说道:“陛下应当还未在宫中骑过马吧?如果陛下愿意,入夜了,臣令后宫众人回避。臣陪陛下在宫中纵马如何?”

人在情绪低落时反而会喜欢一些刺激的运动,这个时代速度最快的运动就是骑马了,更何况是在命令禁止驰骋的皇宫。李祐温有些心动,但是规矩在那里摆着,她犹豫不决道:“这不太好吧?”

阴云霁眉目和顺,狭长的凤眸里,温柔的鳞光闪烁,说道:“没什么不好的,臣已经将宫里各家的眼线都拔掉了,皇宫的守卫都是近侍军,没有人会发现的,也不必担心有什么危险。

臣知道陛下心里难受,可是总待在屋子里也不是办法,久疏运动,就会郁结于心。陛下都有些消瘦了,既如此为何不发泄一下呢?偶一为之,没什么关系的。”

李祐温看着阴云霁如玉般的脸庞,每一处都是乖巧温驯,仿佛是世间最值得信赖的臣子。

良久,李祐温下定了决心,说道:“好,朕二十年来就放肆这么一次。”又抬头冲阴云霁笑着眨了一下眼睛,“入了夜就换上夜行衣,朕带你开开眼界。”

阴云霁但笑不语,看着这几日来难得打起精神的李祐温,神色间一片宠溺。

*

入了夜,自有人送来了赶制的夜行衣,牵了两匹西域良马在乾清宫等候。

李祐温平日都在话本上看到这种走江湖的人穿的夜行衣,此时套在身上十分新鲜,仿佛自己真是个劫富济贫众人敬仰的大侠。

阴云霁平日常穿的就是黑色的曵撒,穿上夜行衣倒没有什么大变化,有些像身负绝世武功的怪盗,即便是做坏事也有几分光明正大的慵懒气质。

马衔了枚,棉布包蹄,通体黝黑落地无声。李祐温和阴云霁骑上骏马,便开始在绕着后宫驰骋。

被明月照亮的宫道上空无一人,李祐温一开始还收着速度,跑着跑着兴致上来了便放了缰绳。

白日熟悉的宫殿到了夜晚有几分阴森,两旁的景物飞快的倒退,违反了祖宗的规矩,无人看见的罪行,桩桩件件都刺激着李祐温的心脏,使得她的情绪不断的高涨,终于抛却了连日来的低落,和萦绕在内心的孤寂之感。

李祐温不断的在各个宫殿之间穿梭,见路就拐,也不管它会通向哪里。她一直在打马加鞭,耳畔的风声越来越急,速度快的如同腾云驾雾。无人的宫殿,夜行的帝王,眼前一切让她怀疑是否飞驰在传说的天宫,驾驶着嫦娥的仙驾。

李祐温看着身侧阴云霁在月光下清冷的容颜,有一种莫名所以的快乐滋生出来,兴奋得简直要爆炸。她像是喝醉了,想说一些奇怪的胡话,又不知道要说什么。

她知道这是情绪膨胀到一定程度,自然产生的飘然之感,她不能再跑下去了,放肆得有些过了头。

李祐温缓缓收紧缰绳,其实也才跑了三圈而已。她和阴云霁并辔而行,慢慢平复自己的心情。

良久,李祐温在夜色中看向阴云霁,问道:“笼中的鸟儿也会飞吗?”

阴云霁垂下眼眸,说道:“会的。”

李祐温追问道:“会飞到哪里?”

阴云霁抬头看了看天,柔和的光纱笼罩在他的脸上,他笑道:“会飞到月亮上。”

李祐温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问这么傻气的问题,可是她就是想问阴云霁,想和他说一些没意义的话。

而阴云霁也总有本事,很玄妙的回答出任何一个问题。仿佛没有标准答案,平平淡淡,却又仿佛缠杂着很多道理,很多方法。

令人着迷。

但是李祐温很肯定一点,就是她从未这么快乐过。

第39章

李祐温和阴云霁策马路过了承乾宫。承乾宫殿前的梨树长得极高,透过宫墙都能看到冠顶的花瓣。这是北地的种,专为赏花培育的,故而花期较早,从头年冬天就开了。十几棵千里迢迢的运来,只活了这一株,赐名“秋露白”,命人精心照料着,至今已活过五十多春秋。

李祐温勒住马,驻足看向冠顶,说道:“这里多年没有主位了,朕没进去过。入夜后又有宵禁,朕还是第一次在晚上看它。”

阴云霁提议道:“陛下要不要进去看看?”

李祐温点点头,利落的翻身下马,推开了宫门。驻守的宫人一早接到消息,今夜不落锁,有什么声音也不得出下房的门。

两道穿着夜行衣的身影,伫立在空无一人的承乾宫殿前,静默的迎着月光仰头看去。

那“秋露白”开得花繁叶茂,细小的花瓣纷纷缭缭缀满了枝头,在清冷的月光下溶散着柔白的光,遍洒银辉,照得树下的地都比别处更亮一些。

夜风一吹,树梢枝头沙沙作响,千万梨花齐动,仿佛乱雪纷飞,瑶台琼枝,偶有几片吹落的花瓣在空中描绘出流风的轨迹。

李祐温总觉得今夜像一个误入仙境的梦,她回头看看阴云霁。

阴云霁并没有束冠,只挽了李祐温送他的镂花玉簪,这是他通身上下唯一的装饰。这样简简单单,刨除了外在,更让人注意他这个人本身。

他身姿修长美仪,露出的皮肤泛着莹莹的白润,笼罩着一层的光晕。那羊脂玉般皎洁的容貌,即使承乾宫没有灯火,仅凭着映射的梨光都看得纤毫毕现。

玉肌堆霜透冰骨,桂华不减清辉。

饶是李祐温见惯了盛京的俊品人物,也不由得晃了一下神,疑为巫山仙人入襄王梦来。

李祐温顿了顿后,笑道:“云霁带着朕能看到如此美景,朕可不是个小气的人,还你点什么吧。”

阴云霁眨眨眼,绝不会对别人流露的温柔笑意盛满眼底,说道:“陛下要还臣什么?”

李祐温抽出了腰间的软剑,“庆王逼宫那日,朕在北定楼看见你帮贺希夷挡了一剑,看起来剑法不是很好。云霁身处高位当学一些防身的东西,朕教你一套剑法吧。”

李祐温并没有问他为何不会武。阴云霁谋略权术玩弄人心样样拿手,唯独武功不高。寻常地方挨了一刀,阴雨天还要隐痛,更何况是那处,能直得起腰都要承受极大的痛苦。

李祐温妥帖的没有多问,抽出的剑寒光闪烁。忽地心起一念,忐忑起来,偷偷地看着阴云霁说道:“那日朕看见你遇险没有下去救你,云霁不会怨恨朕吧?”臣子离心是李祐温最不愿意看到的事。

阴云霁微笑道:“臣不会。陛下的安危是最重要的,就是臣本人也不希望陛下涉险。陛下已经在刺客手里救过臣一命了,臣只会永远感激于心,焉能因后事而将前事抹杀,反起怨恨之心呢?”

李祐温放下心来,桃花眼微微弯起,声音欢快如山涧溪水淙淙流响,她说道:“云霁放心,朕来教你,再不会有那样的事了。”

阴云霁含笑着看她,微微后退一步,给她让出更大的地方。

李祐温手里的软剑,映在月光下好似银练毒蛇,狺狺露出尖利獠牙。她挽起了一朵剑花,蓦地破空而去,剑身在风中簌簌作响。一招一式气岸遥凌,雷霆霹雳倒翻了江海,裹挟着肃杀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