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祐宦媚景(92)

作者: 长柏岁 阅读记录

顾江离咬牙还要挣,却被压得起不来身。

李祐温是动了真怒,历来温和的桃花眼里锐利紧紧攫住他,厉声问道:“顾江离,你真敢?”

顾江离万念俱灰,勾唇惨淡一笑,豁出去了一样,“我有什么不敢?一想到以后早朝,我要在这大殿里,等着你从他的宫中姗姗起身,相伴着洗漱早膳后,再来上朝见我,这是何等的煎熬,我怎么能够忍受?”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先不说御前直呼你我是大不敬,更是没想到事情的真相竟是这样的。顾江离爱慕皇上,所以阻止阴云霁入宫。

言官手里劝诫君主的权力,反倒成了争风吃醋的武器,这使得自诩正义的御史们脸上都有些讪讪的。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彻头彻尾的成了天子的私事,众人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听见了也不敢多议论,面面相觑间刚才心里的气也全消散了。

李祐温倒吸口气,难以置信道:“顾江离,你疯了?大庭广众你说这些做什么?”

顾江离自下向上紧紧盯着李祐温,少了冕旒的遮挡,双眸如同烈火一样灼烧着她,“我是疯了,全天下都知道他想入宫,那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怎么,我一片真心就见不得人么?”

李祐温咬牙低声说道:“非是朕不允,是你顾府当家主母不同意。是你负朕,不是朕负你。你顾府的过错,难道还要怪到朕身上吗?”

顾江离冷笑着不退让,一句句道出心中压抑许久的嫉恨,“是,我比不得他无父无母一身轻松。他若是有家族羁绊,焉能如此任意妄为?他若和我一样中规中矩,想必也同样不能入皇上的眼。他有什么特别的?不过是比我幸运而已。”

李祐温闻言怒极,手下也带了几分力,痛得顾江离清俊的容颜微微扭曲,他却抵死不吭一声。

李祐温厉声反问道:“你把他九族被灭,籍没入宫叫做幸运?顾江离,你清贵高洁你目下无尘,你骨子里从来就没把他们当做人看!”

她一手拽过顾江离的官袍,拎到他眼前接着说道:“朕告诉你,若是阴云霁不曾为内侍,今日他穿这身獬豸决不会比你差。而你,若是沦落成他的命运,孑然一身暗无天日,你根本连活都活不下来。”

李祐温放下绯红的官袍,因为回想起那个人隐忍不屈的神情,而终于收敛了怒气,声音悠远,淡淡说道:“这就是他比你强的地方,不管到何种境地,他从未放弃过对爱和生命的希望。”

这也是她爱他的地方之一,他也许彷徨的挣扎过,也许痛苦的求索过,但是他从没有,真正的放弃过。

包括这一次,李祐温唇边缓缓浮现一抹微笑,说什么一心求死,不过冠冕堂皇以退为进,其实仍要撕扯着啃咬着,在她心里搏一席之地。

他如此孤勇无畏,非要闯进自己的生命里,她又如何能不迁就他呢。

李祐温终于放开了顾江离,冷冷说道:“你若是不顾念你堂上母氏劬劳,不顾念你未过门的新妻,殿内御史众多,自然有能替你者。”

言罢,想了想,复又怀柔并施,“朕所以拦你,亦是君臣一场的情谊,你不要看得太轻了。”

顾江离闭上眼睛,像是被她的话语抽空了骨头,颓然的跪在原地,伸手掩住了自己的面孔。

天子一怒,血流漂橹。这样闹了一场后,奉天殿内鸦雀无声,再没有人敢对容后再议这个结果心怀微词了。

*

算是暂时弹压住了,李祐温下朝后匆匆回到乾清宫正殿,换下龙袍,改穿便服。刚刚穿戴好,她就急忙转到偏殿。

殿内燃着安息香,厚重的锦帐垂悬,里面正是毕方和夏安在看护,在阴云霁的额头上擦着汗,身上换上了新的中衣,隐隐透出血色。

毕方见了李祐温,连忙行了大礼。李祐温摆摆手,并不多言也不追究,毕方这才彻底放下心来,说明刚才的午朝情况还是对东厂很有利的。

毕方轻轻说道:“陛下,贵人吩咐我将近侍军收编之后,我并没有听从贵人的话去诏狱伏法,而是自作主张的带了夏太医去找皇上,还望陛下治罪。”

李祐温说道:“不必,你做的很好,若不是你,云霁他必死无疑了。你先在宫内安心待着。”

夏安也过来拜见,行过礼后方才说道:“陛下,贵人的伤口已经用桑白皮缝合了,只要贵人今夜能醒过来,过后都不必拆线,桑白皮都能排出来。”

李祐温看着床上阴云霁苍白的脸色,担忧的问道:“这可行么?”

夏安此时露出自信的微笑,只要事关医学范畴,他都胸有成竹,笑道:“可以的,海外唐朝安金藏曾为皇嗣李旦剖腹辩冤,太医抢救时用的便是此方法,其人一直活至爵位国公。”

李祐温点点头,有些宽心的轻轻说道:“位至国公算什么,等他醒来,朕要他执掌东西六宫。”

毕方闻言面色不显,心里却是替阴云霁一喜。可惜这话却被人打断了。

不经通报便进来的贺希夷正好听见这句话,不禁眯眼成缝,冷笑一声道:“皇上未免太爱重阴云霁了。”

李祐温皱了皱眉,但是并未斥责,只是问道:“希夷,边关事紧,你不赶快回去,还逗留在宫中做什么?”

贺希夷扬了扬剑眉,星河般的眸子闪着讥诮,“怎么,皇上急着赶臣走?”

李祐温讶然,奇道:“你不是不喜欢宫中么,嫌它束缚了你。早点回去边关,也遂了你的心。”

贺希夷咬咬牙,手攥紧成拳,复又松开了,偏了偏头冷笑道:“臣这次却不急,臣在边关保家卫国,不过是为了宫中的皇上。可是皇上若执意迎娶阴云霁,那臣的剑可不是为了保护一个阉人的。”

这话落下,殿内顿时紧张起来,夏安偷偷的看向毕方,毕方却垂眸观鼻不理。

李祐温真是气极反笑,说道:“旁人就罢了,你和朕十四载相识,连你也要逼朕?”

贺希夷连跪都不跪,苍鹰一样的桀骜,下颌微扬着,冷笑道:“文臣文谏,武将未必不能武谏。臣是无诏回京,刚刚不便到奉天殿内,但是不代表臣什么都不知道。皇上能弹压住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言官,未必能压得住臣。”

李祐温并不慌张,冷静的问道:“那你待要如何?”

贺希夷说道:“臣没别的要求,既然皇上喜欢阴云霁,臣没立场阻止。臣又不像顾江离,有着别样的心思。只是阴云霁犯案应当伏法,臣请将其押入宗人府。”

这个要求看似合情合理,可是目前阴云霁生死不明,若是再移入条件艰苦的宗人府,与要他的命无异。

李祐温敲了敲手指,照例开始在心里盘算,问道:“朕要是不同意呢?”

贺希夷冷笑道:“皇上若是一日不同意,臣就一日不回边关。纵使边关安定,若是主帅长时间不在,会发生什么,臣不敢保证。”

李祐温一滞,手指停了敲打,好似从来没有认识过他一般,睁大眼睛诧异道:“你怎么变成这样了?拿百姓的性命,拿江山社稷要挟朕?”

贺希夷向来傲气不驯,闻言反而带了隐秘笑意,问道:“皇上了解之前臣什么样子?臣从来未变过,臣说过,臣的剑是为了保护皇上的,不是为了保护他阴云霁的。”

李祐温仍做最后的努力,“朕为免你罪,遂你夙愿将你调到边关,算下来是两重恩典。朕昔年答应你,让你得到你想要的,朕已经做到了。你就这样报答朕的?”

贺希夷暗暗咬住下唇,说道:“只要皇上答应臣这次,将阴云霁送往宗人府,往后臣镇守边关,万死不辞。”

其实如果李祐温当真不答应,贺希夷也不会放任边关起兵祸。他只是在赌,赌李祐温不敢和他赌。

朝中愿意去守边关的武将没有多少,能守住的更少。他有热血有将才,他笃定李祐温不会替换掉他,更不会和边关兵权相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