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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山有灯(16)

作者: 牵一 阅读记录

音乐舒缓,音量也不大,加上亮度并不高的灯光,她竟然觉得这里柔和而清淡,不像是个寻求刺激和醉生梦死的地方。

梅超忽然想起他吃饭的事情。

他烟酒成瘾,但意外的,吃饭时口味却很清淡。

干萝卜炒肉末就能让他解决一顿饭。

不吃辣,饮食少盐,除了酒,就是喝水。

她觉得秦遥就像颗洋葱,在人试图拨开它的心的时候,以辛辣刺激的方式让人流泪放弃,可吃进嘴里的时候,偏又绵和清寡。

一样的虚张声势,一样的清白无心。

她问了自己一个问题,会爱一个没有心的人么?

没什么挣扎的,心里就有了回答。

他没有心,不会爱她又如何,他也不会爱任何人。

“想什么呢?”

秦遥晃了晃手中的杯子,液体跟着倾斜流动。

“没什么,音乐挺好听。”她喝了一口鸡尾酒,眉头一皱,带着眼角处也泛起涟漪,“洋酒的口味还是太清淡了。”

他手上把玩着打火机,淡紫色灯光划过,她今天身上穿着件白色T恤,人跟着灯光颜色变,就像那个真实的她,远远比表面的白要丰富奇诡。

“是么?”

她一口将酒喝完,慢悠悠地答,“嗯。”

或许父亲是军人的缘故,从小耳濡目染,她从心底无比的爱国。

高中上政治课时,她的分数虽然不高,但那颗小小的爱国心是真的呀。

分数不阻碍她对祖国的热爱。

父亲在家的时候,每顿饭都要喝两杯白酒,有时候妈妈不在饭桌上,梅军还会偷偷给她尝一口。

苦,烈。

她对白酒就这么两个印象,没了。

再后来,她知道自己酒量大是在和姜施分手的那一年。

谁都不知道,她曾经抱着一瓶白酒,给自己喝得晕晕乎乎的。

二锅头,用红酒杯盛着,满满两杯,两杯之后,人就会开始发晕。

这直接导致,她后来喝洋酒都没什么感觉。

“秦遥!!我看着了,那就是秦遥!!”

明轩使劲扯住秦勇,“叔,叔你等一下,让我过去先跟他说一声。”

两个人在侧门处扭做一团。

一个白净到精致的程度,一个干瘦到发柴掉渣。

“老子都走到这里来了,怎么,还要通报?他就算是皇帝,我也是他老子!!”

明轩心中叫苦不迭,只觉得这烫手山芋变成了地雷炸弹。

这又是秦遥他爹,他又不敢下狠劲儿直接把人拖出去。

这么闹一会儿,酒吧里的客人都跟着看过来,明轩心里有气,干脆松手。

死吧死吧,早死早超生。

大不了被秦遥揍一顿。

秦勇看着酒吧里的灯红酒绿,花里胡哨,心中像是有一个捅破了的蜂窝。

蛰得他心发木,没了柔软,失了形状,全是发硬发肿的毒脓包。

老子在津城过得是什么日子?你居然在这里潇洒快活。

他的眼睛开始发红发直,像个僵尸一样冲喝得微醺的秦遥冲过去。

存了要秦遥去死的心,仿佛他现在的悲惨人生、天天被高利贷追债的日子都是秦遥造成的。

暗黑色的碳化钢玻璃桌面上,酒瓶是最顺手的武器。

昂贵的酒飞溅,灯光仍旧在变换,照得这空气里像是起了一场大雾。

酒瓶砸下来的时候,秦遥本能的头一偏,重力堪堪擦过耳边,被自己的肩胛骨撞碎。

梅超坐在椅子上来不及反应,人就被明轩拉开。

连人带椅子,一起被甩到一边。

明轩往地上啐了一口,这他妈也太直接了,啥也不说,上去就下死手。

至此,他才真正明白,这是一个连引子都没有的核弹。

梅超人磕在民谣歌手演奏的台子边,带倒了乐器架子。

站起身的时候,就看见秦遥和一个年纪大了的干巴老头打作一团。

场面并没有持续痕迹。

这是一场力量悬殊的较量,秦遥已经不再是从前的秦遥。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将不会再得到一身伤痕。

秦勇人蜷作一团,缩在桌子底下。

酒吧里也没人惊慌,只是站的远了些,一面之缘伤到自己。

红色的钞票扔在地上,秦遥冷笑一声,“我跟你早就没关系了,捐钱都在捐,就当救了条狗。”

人转身大步离去。

明轩赶紧上前,蹲下,将桌下的恶人拖出来,“秦叔?秦叔?”

梅超鬼使神差地,站在明轩身后。

原来,这是他的父亲。

不得不说,她的人在跟着发抖,刚刚下手那么残忍的,是那个小院儿里的小老板么?

可下一秒,人就跑着出了酒吧去找他。

她看见了,他走时踉跄的步伐与发红的眼眶,还有渗血的肩膀。

残忍,又脆弱。

他是如此矛盾又完整的一个人。

就像一块磁铁,摔碎了,又生出新的南北极。

摔碎,又变完整。

循环往复。

秦遥永远都记得那场景,八岁那年,他妈妈抱着高烧的他对秦勇说,“我得要点儿钱,我得要点儿钱。”

我得要点儿钱。

一个女人,一个母亲,一句话翻来覆去地说,可就是没有人理她。

秦勇就在她的眼泪里,拿走了家里所有的钱——也不过四五千块钱,若他不把这些钱挥洒在赌桌上,秦遥想,是不是自己的母亲就不会走到那一步去。

高利贷的人拿着欠条来的时候,他妈正在院儿里洗衣服,还在跟他念叨,“你爸也就这两年挣不着钱,心情不好,咱多忍忍,他总会变好的。”

典型的温柔女人——秦遥的妈妈没有软弱,只是她一直想不通,那会儿那么爱她的男人,怎么舍得那样对她?怎么舍得呢?

流里流气的男人叼着牙签,拿出欠条,“来吧妹子,秦勇把你抵给我们了。”

秦遥的妈妈长着一张美丽的脸,秦遥随了母亲,盘靓条顺。

院儿的位置不太好,背阳,常年阴沉沉的。

那个男人伏在秦遥他妈身上的时候,女人也没哭,就是手里一直捏着那张欠条,捏成团,被汗水濡湿,只可惜白纸黑字,也没能捏碎。

那天,夕阳如血挥洒,秦遥走在放学的路上,院子里还剩半盆没洗完的衣服。

明明有声响,可屋子却像座坟墓。

梅超在巷子的尽头追上了秦遥,看见他的背影,她放下步子。

深巷连路灯少有,只有附近房子里透出来的暖黄色灯光,他独自一人走着,看起来像孤魂野鬼。

毛孔跟着收缩发劲,她背上已经全湿了。

大概不低的温度让人心生勇气,她最终还是几步走到了他身旁。

“去医院吧。”

他身上的白色T恤从肩头染出一大片血红色,像是开出了一朵花。

秦遥垂着头走,额前的碎发汗湿,身上的酒气和血腥气混在一起。

“去医院吧。”

还是不理她。

梅超拉住他的胳膊肘,“秦遥,去医院。”

一股大力将她抵在黑灰色的砖墙上,他语气阴狠,“跟你说,老子不是什么好东西。”

梅超只是个学生,再怎么背地里叛逆,也是个被保护得很好的女孩。

恐惧包裹着她。

他身上鲜红的花开到她身上。

柔软饱满的胸脯不断起伏。

“去医院,秦遥。”

像是在关心他,可实际上,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这么一句话。

他的胳膊肘还抵在她的脖子处。

很长时间的沉默,他搭在她的肩颈处,深沉的呼吸。

他的胳膊肘渐渐松开,她也像块温水里的浮冰,开始融化。

男人紧紧压着女人,胸口互相贴着。

“梅梅,我不是什么好人,你要是想走,还来得及。”

梅超被他压着,胸口有些喘不过气,可又不想他离开。

也许是那声梅梅太过温柔性感,恐惧随之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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