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有灯(47)
“他不想结,家里逼他。”他的声线很平,并没什么义愤填膺的成分在里面。
梅超低头笑笑,“富二代么?”
他也跟着笑一声,“还真是。”
雨丝变得稀疏,已经有人急着起身,踩着单车走了。
凉亭下不再拥挤。
“你怎么想?”秦遥问她。
“怎么想?”
“嗯,他拼命不想结,跟那个女孩子闹得挺僵,跟家里也闹得挺僵。”
雨水顺着凉亭的飞檐角往下滴,声响很小。
梅超盯着微波起伏地湖面,缓缓地说,“明明挣不脱,偏偏还要挣扎,大概,他有些虚伪。”
秦遥听到她又低又轻的声音,有些怔愣,“虚伪?”
“谁说不是呢?”她还是直直地盯着烟雾浩渺的远处,声音轻飘飘地。
“那你呢?”
“我?我也虚伪。”
她忽然凑近他的脸庞,“你不是知道么?”
秦遥能够数清她的眼睫毛,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说着便凑近啄了她一口。
梅超的表情没什么变化,眨两下眼睛,又直起身,当无事发生。
“真觉得你们比我长那几岁,真是白长了。”
秦遥被她有些嚣张的语气逗笑了,“是么。”
他觉得自己的胸口回荡着一股气息,就像这散了阴翳的天高,高远而辽阔。
有些感谢这场雨,眼前的这个女孩子清白而坦荡,眼睛里亮晶晶的,而不再是那副畏葸不前、心事重重的样子。
雨下了一个多小时,已经接近下午五点了,梅超觉得自己的衣服都快被体温烘干了。
秦遥站起身,“走。”
“老师怎么办?”
“刘军你还不知道?很会保护自己的,担心什么。”
眼下也没有其他办法,她也只能跟着秦遥先走了。
观光游览车已经重新开始运营了,但两个人都没有提这茬儿。
还是秦遥骑单车带着她。
空气清润凉甜,天边隐隐晕了橘红色的夕阳,像是水粉颜料勾勒着天际。
梅超觉得这一刻自己什么也没想,但跟以往的空虚不一样,这是一种吐露了心声之后的些许轻松,而不再是自己一个人任由情绪发酵的过程。
秦遥并没有直接把她送回家,两个人找了个商场,先买了套衣服换上。
他给她找了条水红色的连衣裙让她换,梅超有些犹豫,“这颜色是不是……”
“这颜色挺好,赶紧的,还要回学校去找老师。”
她忽然有些明白什么叫做直男思维了。
从商场出来的时候,两个人稍舒服了些。
看着秦遥的白色T恤和黑色中裤,梅超真是觉得自己被秦遥整了,你看他,给自己打扮得多帅。
“你怎么知道老师在学校?”她问。
“他晚上还要守学生的晚自习。”
“你怎么知道?”
秦遥不耐烦,“我就是知道,你哪儿那么多话?”
她背着书包扭头就走。
男人几步迈上去,扯住她的手臂,拉着她在路边就招手拦了辆车。
梅超也不挣扎,就那么任由他拉着。
有车靠路边停下,秦遥,“先上车”,然后又弯腰对着驾驶座的司机说,“师傅您稍等我五分钟。”
市里的灯已经亮起来了,灯光浸染在着朦胧的水雾之中,少了些平日里的毛躁,一切都像是被这场大雨抚平了。
秦遥没一会儿就回来了,手里拎了个纸袋。
他打开车门坐进去,“师傅,走吧。”
纸袋递到梅超面前,“给。”
她看他一眼,不接。
“耍什么脾气,赶紧拿着。”
梅超伸手接过去,牛皮纸袋的质感很好,打开一看,她有些惊喜,“豌豆黄?”
他点头,“挺好吃。”
“你挺行的啊,这你都能找得到。”
“津城这地儿,还有哪儿是我不熟的?”秦遥笑笑。
她捏着一块豌豆黄,想想,他也是津城人。
“想问我为什么离开津城?”秦遥似乎看出了她的停顿。
“你想说么?”
他想了想,“没什么想不想的,都过去了。”
“那不说也行。”
秦遥看着她小口地咬着黄澄澄的豌豆黄,饱满的双颊一鼓一鼓地,“好吃么?”
车里开着空调,冷气落在皮肤上,冰凉凉的。
她将纸袋递过去,示意他拿一块。
秦遥摇摇头,“已经很久不吃了。”
梅超将嘴里的东西咽下去,“那不得趁这个机会多吃点?”
他笑笑,“久了吃不到,也就不想吃了。”
她一想,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再回头看他的时候,秦遥整扭脸看向车窗外。
梅超想,他这个人,连笑得时候都很淡漠,给人一种十分不入心的感觉。
要经历些什么,才能一直走却一直不在意任何事情呢?
回到津城高中的时候,天擦黑。
门卫依旧拦着他们俩不让进。
梅超站在保安亭的小窗口前面,“叔叔,我们是来找老师的,麻烦您让我们进去吧。”
“不行不行,都跟你们说了,不让校外人员进来。”
“不算,不算校外人员,津城高中的校服我穿了三年呢叔叔。”
学校门口的路灯开着,灯光强烈,整个校门区域亮如白昼,教学楼的灯也亮着,很安静。
秦遥双手插兜在她身后站着,并不出声。
他比她高一大截,看见她头顶的短/小绒毛一晃一晃的。
如果跟她是同学就好了,这样的念头,又冒了出来。
去看看她十五六岁时的样子,是不是说话也会有小女生的样子。
梅超跟保安纠缠了许久,保安就是不让进。
她垂头叹气,“难道真的要等到晚自习结束了么?”
“不翻墙?”
她瞪他一眼。
秦遥轻笑,掏出手机打电话,“喂,老师?”
她猛抬头。
“你为什么可以联系到老师?”
“因为他有两个手机。”秦遥双手摊开耸耸肩。
梅超面无表情地在他摊开的手掌上拍了一下。
他顺势握住她的手,牵着她往学校里走。
保安,“哟,你不是那个给学校捐楼的小伙子么?来来来,快进来,来找刘老师吧?”
秦遥点头笑笑,摸出根烟递出去,“难得您还记得我。”
一旁的梅超,“……”
这万恶的资本主义。
第35章
校园的地砖上还有些下午下雨时的积水,灯光遇之反射,像是散落了一地的水钻。
四周都很安静。
“怎么上学那会儿就没觉得这学校这么漂亮呢?”
秦遥看她手里拎着纸袋,应该是吃不完了,于是一边伸手拿过来,一边答她的话,“你只是忘记了当时遭的罪而已。”
她笑了声,“还真是,还真是。”
笑容在黑夜中熠熠生辉,又渐渐隐没。
十五六岁的年纪,她居然有一种天天都在熬的感觉。
八月份的夜晚,空气里还浮着清甜的花香,这是大自然给予人类的优美馈赠,可通常都被我们所忽略。
人类有个毛病,就是下意识地不去关注那些真正会让我们幸福的事情。
秦遥拿了块豌豆黄,咬了一口,甜。
除了甜,他也尝不出什么味道了。
那个时候吃这玩意儿就跟猪八戒啃人参果一样,饥饿感让他几口就下肚了,基本尝不出什么滋味。
他妈妈很会做豌豆黄。
那个时候秦遥父亲很少着家,通常都是母子俩待在一起。
秦遥的母亲为了给秦遥父亲还债,后来进了夜场,加上秦遥开始上学,也不再像以前一样跟母亲天天见了。
院里用来洗衣服的枣红色的大盆连带着搓衣板搁置到了角落里,周六日他放假回家,一般来说是没人的。
他先将书包放下,院里院外地逛一圈,确定家里真的只剩自己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