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有灯(48)
那是一个由期望到失望的过程。
院落破旧,但还算干净。
静极了的时候,他就拖出洗衣盆,把自己带回来的脏衣服洗了,晾了。
这个时候的院子,就不再死气沉沉的了,好歹还有皂角粉的清香味。
偶尔秦遥的妈妈也会回来看他,一是给他拿生活费,二就是,给他做点饭吃。
豌豆黄就是最经常做的。
那个时候,是秦遥妈妈最漂亮的一段时间,因为她在夜场学会了化妆,夜场也提供了些衣服给她。
家里的厨房设在院子里,用琉璃瓦支了个顶,两面靠着低矮的院墙,两面露天透风。
锅碗瓢盆和油盐酱醋就那么整齐干净地待在那里。
秦遥很喜欢看妈妈做豌豆黄,心中有一种被填满的感觉。
她将豌豆泡好去皮,然后将一大盆去皮豌豆倒进大铁锅里,加水煮熟,颗颗分明的豌豆煮熟之后被漏勺碾成豆泥,加入蜂蜜进行搅拌。
豆泥准备好之后,妈妈就会弯腰在硬木碗柜里找个他曾经在学校用的矩形饭盒,饭盒底抹层芝麻香油,把豆泥装进去,铁锅架上火,上笼屉蒸熟。
一般来说,等不到豌豆黄熟,她就要走了。
临走前给他塞一把钱,眼睛悲伤而温柔地看着他,告诉他要好好照顾自己。
院子里晾晒着衣服,锅里飘着豌豆黄的清香。
这是他关于家的最后的想象。
夜晚和雨后,适合想起往事。
两个人并肩缓步走着,并不说话,各自想各自的事情。
这个时候还没下课,自然也没办法去找刘军,两个人就沿着校道去了操场散步。
路过一个垃圾桶,秦遥将手中的纸袋扔了进去。
“饿了么?”他偏头问。
梅超摇摇头,“下午没骑多久车,不算太饿。”
他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看着他映在地上的影子,梅超想,他还挺爱问别人饿没饿的,在小院儿的时候也这样,成天和朴秫混一块吃,还有抢青菜。
“朴秫还好么?”
他脚步一顿,凉凉地瞥她一眼,“怎么,想他?”
梅超有些无语,“问问不行么?”
“怎么没见你问问我呢?”
“你不是在这里么。”
话一落地,梅超似乎在脑海中听到了轻轻地叮的一声响,有些像童年的时候挂在窗前的风铃声。
她觉得自己失了言,但这失言的感觉更让她莫名其妙。
在秦遥面前,她有什么事需要隐藏的么?
这大概会成为她失眠的时候思考的另一个命题。
秦遥对她的百转千回毫不知情,语气很不好地回她一句,“那老子不在这里的话,你是不是就会想我?”
这问话让她眉间一跳。
等不到回答,秦遥更火大,“你这就是不想了呗?”
不知为何,梅超对他像小孩子一样的死缠烂打并不厌烦,心里竟还有一种甜丝丝的感觉。
她掐了自己一把,这是清醒的时候不应该有的感觉。
梅超很少觉得,跟秦遥上床是什么大事。
那个自己就像是一头没了枷锁的野兽。
所以她对秦遥也没什么期待,各取所需,互不亏欠。
这晚自习怎么这么漫长,她想。
“你给我说清楚。”秦遥拎着她原地站着。
梅超深吸一口气,抬头对上他的眼睛,“秦遥,你为什么要求我惦记你?”
这回,斗转星移,沉默的人变成了他。
不该这么咄咄逼人,给他个台阶下吧。
她笑笑,踮脚,扒着他的肩,手下的触感很硬,“秦遥,别得意忘形。”
这话像根刺,直往人的后脑勺上插,秦遥面无表情地将她从自己身上扯下去,“你妈知道你这模样么?”
“很明显,我是她的乖女儿。”她站稳,语气很温和地答他。
晚自习的下课铃声响了,教学楼热闹起来。
每层楼的走廊里都是密密麻麻的学生,一拨儿去洗手间,一拨儿去小卖部,还有一拨儿啥也不干,就扒在栏杆上往下面看,往远处看。
秦遥一言不发地往教学楼走,他给刘军发了短信,两个人约好了在教室办公室见。
她跟在身后,不远不近的距离。
到办公室的时候,刘军正端着个茶杯,给他的一小盆绿植浇水。
秦遥懒洋洋地倚靠在门框上,“您这盆玩意儿怎么还没死?”
随后跟过来的梅超,“……”
这会儿办公室里就刘军一个人,白炽灯特别亮,每个办公桌上都是厚厚一摞参考书和卷子。
刘军放下茶杯,“我说你小子,一天能不能盼着点儿好啊?”
被批评的人懒散地迈着步子走进去,随便拖了个椅子坐下,“今儿下午下雨您没事儿吧?”
梅超跟进去。
刘军翻出包棒棒糖,拆开递给梅超一支,“我能有什么事,倒是你们两个,没淋着吧?”
她接过牛奶味的棒棒糖,“您没事就好。”
秦遥,“您这一个人,跑得倒是快,还丢下自己的学生。”
“干什么干什么,批评我是不是?”
“算了算了,您没事就行,我先走了,还有事儿。”
刘军,“跑那么快干什么,把你师妹送回去。”
她一手捏着棒棒糖,一手使劲儿地挥,“不用麻烦师兄了,我坐公交很快地。”
“这哪里行,一个女孩子,这么晚我可不放心。”
秦遥没搭腔。
办公室内的气氛一时凝滞下来。
刘军怕女孩子下不来台,捏捏秦遥的肩膀,低声咬牙说,“我说你小子怎么回事,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对你小师妹有意思。”
他猛地站起身,吓刘军一跳,“您说什么呢,时间不早了,我真得走了。”
秦遥人往外走,刘军冲梅超挥挥手,示意她跟上去。
她有些为难,这个时候,是真的不适合跟上去。
结果已经走到门口的人又回过头来,语气极差地说,“还不跟上来?”
梅超只能跟老师说了再见,背着书包跟了上去。
公交车站旁。
梅超看了看路线,这个时间点只能是坐夜线6路了。
“你车应该不会有事的。”她试图缓和一下气氛。
他嗯一声,又没了声响。
秦遥没有在生闷气。
他只是在想刘军的那句话,自己真的对她有意思么?
如果想跟她上床,算不算有意思?
东城区的夜线公交半个小时一趟,梅超看了眼时间,八点五十分了,再等十分钟应该就有车了。
“太晚了?”他突然出声。
梅超,“嗯?还好。”
“嗯。”
秦遥想,她妈该不会真要因为回去晚了而罚她吧?
车站对面的奶茶店已经关了,周边还剩一两家水果店开着门。
她看着奶茶店玻璃墙上的水红色身影,忽然觉得,这颜色也不是那么的土。
衣柜里的衣服黑白灰居多,偶尔买些别的颜色,也是浅色系的。
除了内衣。
从上大学那一年开始,她开始自己买衣服,买内衣。
那一天是要去买一件秋季穿的内搭毛衫,她提前定了位,打算直奔某家品牌店拎一件深灰色薄毛衫就走人。
梅超不喜欢逛街,并没有什么理由。
站在那家品牌店的门口,她走不动路了。
因为旁边是一家内衣专卖店,后来梅超查了查,发现那个牌子还是个国际大牌。
不过,这应该猜也能猜出来了,毕竟一套内衣花了她上千元。
并没有多作挣扎,她很自然地就走了那家内衣店。
然后在里面消耗了一下午,连室友打来电话让她去帮忙上选修课都没走。
成套的内衣玲琅满目,花式各异。
她很安静地在每一件内衣面前站一会儿,又离开,很自然地忽视售货员的热情推荐。
那像是一个新世界。
里面全部都是亮闪闪的宝物,充满着对她的吸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