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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剑(103)

作者: 挂科再读 阅读记录

秋霜晚说罢,二人便都沉默下来,似乎谁也不想再提之后的事情了。

半晌,还是何泗先开了口,他只要张口,便觉咽部如有砂砾,疼痛之极,但心中如有火焚又不能不问,“后来呢?咱们是怎么出来的?”

秋霜晚道:“后来,后来落凤崖外的人都走了。我等了一天一夜才扶着你出去,封山令已经解了。封山这好多天,许多人都觉得不自在,山门一开,很多人来来去去。我扶着你混在里面往外走,倒也没人在意,他们都在议论其他的事,每个人都在说那件事……没人留意咱们。

“到了逍遥门时,小雷鬼秦照槐还在那里,坐在石碑上一动不动发呆。来往的人大多都惧怕他,都绕着他走,我也离他远远的,唯恐他瞧见咱们,但他一直就那样坐在那里,谁也不看,也不管有谁出入。

“公孙不封也在逍遥门下,一直抱着另一块石碑嘟嘟囔囔说胡话,也听不清他说的是什么,好像是说那几个血手印是王孤留下的,一会又在哭王孤死得太早。他和秦照槐一边一个,虽说互不搭理,也不理其他人,但来往人都不敢去招惹他们,大多宁可爬到旁边陡坡之上,也要绕过他俩所在。

“啊,对了,我们出来时,那些茶棚大多都开张了,许多山民在那里忙碌,只是不见咱们来时遇见的那两人。你说奇怪不奇怪,封山之时分明无人喝茶,阿烟姑娘和那老伯却守在茶摊上,如今许多人来往,他们两人却不见了。我瞧着那茶棚,只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一场梦。”

秋霜晚絮絮叨叨说了许多,终于也都说完了,又沉默下来。

何泗睁着双眼看向帐顶,只觉咽部越发痛了,低声道:“封山令怎么就解了?他们找回逍遥图了?王乘风呢?”

秋霜晚忽地哽咽一声,又忙忍住,半晌才道:“他们没有找回逍遥图。我竟不知道乘风公子还留着余力,也或许是那些人传言有误,我听那些人议论说,乘风公子直面逍遥峰数千人,当众把逍遥图化为了粉末。司寇雄暴跳如雷,但也没有办法,只能等化飞炎出关之后再重制逍遥图。”

何泗喃喃道:“王乘风这样做,作用实在有限。即便逍遥图损毁,也不过给快活堂添了一些麻烦,那些暗桩仍在,依旧在暗处为快活堂活动,只要逍遥图重制,一切都一如往常。他到底是怎么想的?真是有点傻。”

秋霜晚低声道:“大约他就是想给快活堂添些麻烦。我也不懂他是如何想的,逍遥峰上那些人也全都说想不通。”

何泗停了片刻,才又道:“那后来呢?他毁了逍遥图,之后又如何了?”

秋霜晚轻声道:“司寇雄亲自押着乘风公子到逍遥堂前,当众处死。”

这事已在何泗预料之中,因此何泗听来也并无惊讶,只是平静道:“这么说,王乘风已经死了。”

秋霜晚眸中泪光闪闪,低声道:“嗯。他已死了。”

二人默然片刻,何泗才低声道:“他是怎么死的?他毁了逍遥图又杀了许多人,想来不会那么好受。”

秋霜晚哽咽道:“我是听那些下山的人一直在说,他们都吓坏了,一直在议论……他们说,凡叛出快活堂者,万箭穿心烈火焚身,虽然一直都是这样说,但快活堂往日杀叛徒也没有真的如此狠过……司寇雄说王乘风身份特殊,此番行为更加罪不可恕,所以,所以要拿他的下场好好警示众人。

“司寇雄命令在场众人,一人一箭,专门避开要害,察觉他将要咽气了,再点火。司寇雄率先动手,然后便是他的手下……本来,本来要许久的。但是过了一会儿,轮到秦照槐时,秦照槐不知怎么想的,连发三箭,箭箭命中要害,乘风公子当时就,就没气了。司寇雄气坏了,要将秦照槐一起杀了,却被众人拦住,只罚了秦照槐几十鞭。

“司寇雄说,即便乘风公子已经死了,也要火焚其尸,否则不能服众。所以,又点了一把火,当着众人面烧起来。”

何泗听着,只觉口内干涸,仿佛那火也烧到自己身上一般难受,闭了闭眼,才又哑声道:“他死前,可说了什么没有?”

秋霜晚道:“没有。当时那么多人都在,都说乘风公子众目睽睽之下,由始至终都神色坦然一言未发,就好像受刑的人不是他一样。”

何泗低声道:“他葬在哪里了?以后,以后若是有机会,我想去墓前祭拜。”

秋霜晚停了片刻,才道:“没有下葬,他也没有墓。”

何泗一怔,忽地又想起秋霜晚方才所说,王乘风尸身已被火焚。他喃喃道:“便是已被火烧了,也该留下点骨头灰烬。我瞧王乘风在逍遥峰上还是有些朋友的,司寇雄总不能还不许别人给他立个墓罢。”

秋霜晚忽地流下泪来,抽噎道:“什么都没有了,立个空坟又有什么意思呢?乘风公子什么都没留下。火熄之后,司寇雄就下令,下令挫骨扬灰。一点点灰烬也没放过……什么都没有了。”

何泗紧闭双目,眼角边缓缓流下泪,哽声道:“这司寇雄未免也太狠毒。王乘风啊王乘风,你爹给你取这名字也太不好了,到底还是叫你乘风归去了。不对,你这人长得就不好,性子也不好,瞧着就不是这红尘俗世中的凡人样子,果然最后连一点东西也没有留下来。”

秋霜晚泪落如雨又不想大声哭泣,只咬的嘴唇都发白。何泗喃喃片刻,忽地痛声道:“是我害了他。”

秋霜晚吓了一跳,忙含泪道:“何大哥,你说什么胡话!乘风公子他,他走的是死局,无法可解,与你又有什么干系!你不要乱想。”

何泗哽咽道:“我到现在才想明白,王乘风,他早就给自己安排好葬身之处了。偏我要去横插一手,硬是把他从湖里拖出来,又是我错放了三面女才引来那些人。我本来是想帮他的,最后不但没能救了他,还叫他活着吃了许多苦头,死后更不得安宁。”

何泗越想越觉此行自己非但无功,反而做错了许多事,一时心痛如绞悔恨至极,秋霜晚抽泣道:“何大哥你不要这样想,你就是任他溺死在湖里,司寇雄还是要把他的尸身挫骨扬灰。便是没有三面女,司寇雄迟早也会搜到那里。醉龙湖尽头无路可走,这事情任谁来都没法子的,你已尽力了。那天我爹便告诉我,王乘风是必死之棋,谁也没有办法。”

何泗只觉脑中嗡嗡作响,好一会儿才听清秋霜晚说的话,怔怔道:“王乘风是必死之棋,这是什么意思?”

秋霜晚道:“我也没想明白。当日我爹突然出来阻住我去路,我一心想去救乘风公子,不肯听他的,他就叫我不要白白赔上性命,乘风公子是必死之棋,谁也救不了他。我也问了他此言何意,他没有说,只是面上很悲苦的样子,叫我自己保重,就走了。”

何泗只觉思绪如乱麻般,理不出一丝头绪,索性闭上眼喃喃道:“咱们走了这一趟,除了我背上了一条人命,竟是什么也没得着。”

秋霜晚轻声道:“怎会是你背上一条人命,切莫太苛责自己。”

秋霜晚虽竭力劝说,但见何泗神色悔痛,心知他此时愧疚之极,根本听不进去,只能暂且作罢,柔声道:“何大哥,你不能再多说话了,还是先歇歇罢。”

何泗却仍勉强道:“我始终不知道,回了群英山庄,该如何交代呢?”

秋霜晚低声道:“这事实在是无法可想,咱们无能为力,沈叔叔必定不会怪我们的。”

何泗怔怔听着,忽地竟已是泪流满面,哽声道:“实在是无法可想,无能为力,所以只能赔上一条命。我倒宁可是自己的命,可偏偏是无辜之人的性命,我总是做这样的事,一次又一次。是我自己没用,遇事无法可想只能拿别人的命来抵,这样哪里是大丈夫所为?到死了我也无颜面去见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