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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本演绎(159)

作者: 燕不学 阅读记录

常颖突地尖叫:“博士!他是博士!老赵!快叫人抓他!”

万鸿洲不为所扰,抬高音量:“当时夏侦探说你公司安保主管,也就是你的堂弟给了一份贻笑大方的报告,把送信给你们,告诉你们入室抢劫致人重伤的犯罪团伙总共有四人的送信人——后来我们都知道,那位送信人就是流窜三江流域的藏品大盗,就是我们面前这位小尚姑娘——渲染得神乎其神。因为他报告里说不清楚送信人的性别、年纪、身高,会不会是因为……”

他制造了个紧张的短暂停顿,目光瞥向侯秉钧,“跟小侯爷一样,喝醉了?”

没错。

要是那天她没有为了保险起见,就近把信给酒气冲天的人,她不至于被偷袭。

“立安的主管当值醉酒,开槍射伤无辜路人——别忘了,那个时候,我们谁都不知道她的身份。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万鸿洲摇头,“不敢想,不敢想。”

赵立斌咯咯笑,像放下千斤重担,抚弄妻子后背,搂过她发抖的肩膀。“没事的,嘘,我不跟爸说,我帮你处理。”

与其说他是安慰妻子,毋宁说他也拥有了妻子的把柄,他如释重负,热络道:“小万,咱昨天不是说要帮你培训中心装设备嘛,好说好说,我免费给你装一批。最新系统,带人脸识别的,实时分析的。”

万鸿洲彬彬有礼地道了谢。

真像一出荒诞戏。他们背诵自己的台词,照着剧本一颦一笑。

那么你呢?星琪问自己。

她想吐。

她就算摊开说明万鸿洲是博士,人们依然只顾自说自话。

本来就是啊。

苏姐最先察觉侯老头自导自演引走保安,但因她和小侯爷不为人知的关系佯装不知;赵立斌勒索小侯爷,按下对侯老头的怀疑;安保主管当值酗酒,随意射人;常颖包庇亲戚,又或是维护公司名义,协同篡改报告,隐瞒事实;侯秉钧真的不知道侯老头精神不正常吗……

这幢建筑的所有人,都不是无辜的。

“他说的是真的。”耳机冷不防响起侦探的声音,她肯定在室外,因为听起来格外遥远、空洞,少了星琪熟悉的温度,“你后背有伤。”

“我不……我不知道,我也不记得了。”星琪低声说,这音量她甚至不能确定侦探听不听得到,但万鸿洲仿佛听到了。

他浅淡一笑,正面看任谁都不会否认那笑容充斥着轻蔑、讽刺、傲慢。

然而他的正面只有星琪,也只有她看得清博士的真面目。

“我能作证。”赵立斌嫌恶地用脚踢开侯秉钧的一条胳膊,“都是小侯爷——啊呸,侯秉钧和侯阳武搞的鬼。”

星琪又看到万鸿洲一抹盖不住的自得。

赵立斌想把所有罪名推给侯家父子——正中他下怀。

万鸿洲在炫耀他不费吹灰之力控制了赵立斌,更可怕的是:他在试图蛊惑藏在她背后的侦探。

星琪一动不动。

时间在意识缥缈无着时毫无厚度。

不知过去多久,可能只是一两秒钟,地上一坨飞速移动的不明物体和说不出的焦糊味唤醒了星琪神智。

当旋转的速度变慢,不难看出那是半只烤鸡,有东西擦着鸡翅膀嵌入墙板,余力仍能带动烤鸡撞上墙壁。

星琪把手电筒移向墙板上冒烟的弹孔。

黄铜弹壳留了半截在外面。

赵立斌双手抱头,重重拍响头顶,一只眼睛不受控制地眨动。

这跟之前的鉛彈有着本质区别。

也就是说,他的人被控制了。

赵立斌惊惧地望向星琪,几分钟前他骗妻子不要出去,说小偷会把他们都灭口了。

谁知道一语成谶?!

“谁?”

“反正不是你的人。”星琪晃晃脑袋,一字不差地复述侦探的话,“你告诉枪手,如果到时候不方便联系,就以倒扣酒杯为号,数五秒开枪,主要目标是胖子,其他人也无所谓。”

常颖恍若大梦初醒,“赵立斌?”

“不是……”赵立斌放开妻子,连滚带爬地往星琪方向接近,“到底是谁?”

星琪闪身避开赵立斌,听侦探指挥去开门,“出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嘛。”

余光掠过万鸿洲,居然捕捉到他后退的瞬间。

电筒的光持续照明,他的喉结不住滚动。

让博士出现破绽原来只要半只鸡。星琪给自己讲了个笑话,很捧场地笑起来。

风带来沁人心脾的草木清香及丝丝凉意。

与此同时,长久笼罩心头的浓重阴影悄然退散。

星琪感到前所未有的畅快,她踮起脚在夕阳下寻望,甚至想就这样抛下一切去找侦探。

但不行,身后一连串动静提示她,事情尚未完全了结。

常颖呆呆地站在那儿,手里举着只剩瓶颈的酒瓶。

赵立斌醉酒似的转了好几圈,软软地歪倒在地,一柄□□就插在他脚边。

“他……想……”常颖说不下去了,呜呜地哭出声,跌跌撞撞地进厨房,吐得惊天动地。

星琪在雨过天晴的夕阳斜晖下直视万鸿洲:“今年三月,你丢了一批货物。买家是你自己联系的,你给的价格很优惠,可以说白送。很不幸,就算白送,对方对延期交货的容忍度也非常低。他们给你下了通牒,所以你急需一批货周转。”

万鸿洲的右手背在身后,松动的表情再次恢复无懈可击,如同精致的面具人,挂着标准微笑。

“别装什么操控一切无所不能的博士了,你也会被逼上梁山,也会为了钱铤而走险。你顶多擅长花言巧语编故事,要么就死皮赖脸强行给自己加戏。”

星琪停下来,放下电筒,静静地注视着杵在角落的万鸿洲。

说话。

说点什么。

就这么放弃真的让人很沮丧,长久以来主宰她意志的博士居然如此不堪一击。

他怎么连迈出阴影的迹象都没有?

还是说他根本就没她记忆中的那么强大,而是那时候她过于弱小?

天色渐晚,星琪不耐烦等下去,“你想生根发芽当蘑菇吗?”

“你有没有想过一件事。”万鸿洲终于开口。

星琪摆出洗耳恭听的姿势。

“升学宴那天,是所有人的第一次,你有机会逃走,你没有。如果你离开了……就……”

他身体一震,话音戛然而止。

射入万鸿洲眉心的并非子弹,是一枚针。

他转动眼珠,找到亲自教化的实验对象。

“都是你的错。”他说,“那天,要不是你……就……”

不会是眼下这种局面。

赵立斌躺在地上,头顶汩汩往外冒血。

常颖吐完了,蜷坐在他身边,手里拿着一瓶酒,想往他头上倒,却是一口接一口地喝。

苏佩文抱着不知为何在昏睡中嚎啕大哭的侯秉钧。

原来是这样。

星琪“啊”地低呼出声。

侦探在监控室三番两次打断她的原因在这里。

第一次盗窃成功,不仅改变了她个人的人生轨迹,也让在场众人走向岔路。

种种一切,肇始于那天。

有些易于犯错的人习惯在犯下的过错败露后为自己寻找借口,找替罪羊。

——必须有人得为我所做的事及今日下场负责。

不公平的社会制度;无钱无势的家人;从不付出努力坐拥一切的朋友;看不起我的上级;漠然的路人……

是你们的错,你们都得担负责任。

——除了我自己。

与之相反的心理同样存在。

——如果我当时没有做出那个选择,会不会事情就不一样?

无论如何,星琪都是其中牵涉最深的那个,她是漩涡的中心。

即便她现在不再年少无知,不会觉得福利院孤寡衣食无着都是她的错,可很多事她会不自觉地内疚和自责。

侦探在监控室打断她的那几次,正是负面情绪崭露头角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