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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袖清风探花郎(91)+番外

她这语气和缓,带着商量的意思。魏明先淡淡看她一眼,却未言声,那一头花白头发在昏暗烛火下像冬草一样干枯。

僵持了一会儿,魏明先哑声开口道:“左右我已是要死的人,你写好供单,一轮刑用过来,还怕我不画押?大晚上又何必在此耗着。”

孟景春闻言心下竟有些慨然,刑部铁案王,末了竟说出这样的话,后辈们听到会心寒罢。

她纵然入行时间再短,却也知这供词是卷宗中的关键,又岂可如此儿戏。

“晚辈知魏大人这一生矜矜业业,平过无数冤假错案,亦领修过大法典,后生们皆以您为榜样。这一生清名难得,魏大人当真不愿辩解几句么?”

“没什么好辩解的……”魏明先眼中尽是疲色,黯然道:“在这场子中,人一旦动过贪念,便很难再说自己清白。”

孟景春眸色竟黯了黯,若她能回到十多年前,里面的人是她父亲,他又会怎样回自己。是案卷中那份口述供单上的话吗?她相信不是的。

她回过神苦笑了笑,低头翻开那供单簿子铺在膝盖上,提笔将问题一一写上,大约两炷香的时间过去,她将那本簿子,连同笔与砚台一同递进了铁栏内,又起身去取了红印泥,轻轻放在了地上。

魏明先已笃定自己会死,心中必有悔恨,却仍旧顾惜自己的体面,方才徐正达那落井下石的架势,总归是让人心里不舒服的。孟景春思来想去,到他这境地,恐怕是不理盘问的,让他自己写,也不知是否可行。

她做完这些便不急不忙地往外走,魏明先偏头看了一眼地上那簿子印泥,唇角竟泛起一丝自嘲般的冷笑来。谁料想断狱多年的自己,从来都是拿着簿子审问旁人的自己,如今却落到这个境地。

孟景春走出去喘了口气,天阴冷冷的,她也并不觉得饿。守门狱卒静静立着,灯笼光也看起来很是倦乏。如今这情形,还不知会怎样。今日虽仍停早朝,但政事堂及御案上的折子恐怕已是堆成了山。废太子一事传出来,朝中立时炸了锅,角力战却似乎才刚刚开始。

不知这么晚,沈英是否有空吃上一顿晚饭。本来就脾胃虚弱的人,禁不起饿的。

孟景春在天牢中待到狱卒换班,只伏在审案桌上小憩了会儿,醒来时浑身发酸,喉痛更甚,恐怕是着了凉。

她轻手轻脚地到魏明先那间牢房前,却见簿子仍是同原先一样放在那里,小方砚中的墨已然全干。果然是她太天真,魏明先连说都不愿说,又岂会自己提笔写。

她俯身正要收那簿子,闭眼坐着假寐的魏明先却忽然开了口。她蓦地抬头,魏明先看着她道:“你那时在殿上咄咄逼人,给我扣那么大的帽子,图的是什么?”

孟景春一愣,想了一下回道:“晚辈也不知道……”

“现下呢?”魏明先缓缓问。

孟景春自己亦有些困惑。那时的她,是凭借小聪明妄自揣测推断,甚至以为在气势上能压倒对方,图的兴许只是能尽可能圆满地完成任务,而案子本身,连同案子中的人,对她而言都是冷冰冰的案卷形式的存在。

后来又接手了一些案子,看过一些无奈,见识过狠戾冷血,便想得越发多,这才渐渐体会到难以言明之处。朱豫宁与她讲过法情关系,又提点过这法情之外的不可控之力,她蓦然一回头,竟发现自己已走出了这么远。

但她不知要往哪里走,心中依旧存着不甘心。所幸一腔热血尚未耗尽,好像还能继续撑着。

魏明先见她走了神,却也不再问,只说:“放着罢。”

孟景春直起身,将那簿子仍留在原地,往后退了一步,这才缓缓转身往外走。

天渐渐亮了,算起来正是二殿下大殓之日。她自那日在御书房见过陈庭方后,便再未听闻关于他的任何消息。那么弱的身子,死撑着到最后竟呕了血,孟景春都替他觉得不值得。

他这般关护那个人,如护雏鸟般替他急替他愁,可偏偏那人却没心没肺。枉他再聪明,再机关算尽,却在这点上固执得发疯,终究这苦只能自己咽,那人却什么都不知道。

她回过神,正打算回去,却忽有一小吏忽地喊住了她。那小吏悄悄递给她一个油纸包,道:“相爷给的。”

她接过那油纸包,那小吏便匆匆转身走了。将油纸包打开,里头不过是些寻常点心,底下却压了一张字条,言简意赅的——“勿忘寝食,沈。”

孟景春阴冷了好些时日的心,因这字条也暖和了一些。她拿了块糕往嘴里塞,咬得太狠,却不小心咬到了舌头,疼得她龇牙咧嘴,可心中却暖洋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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