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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旅人(46)

对方思索片刻:“那么也只能找庞司长看看了,你快点来。”

盛清让应了一声,又细致叮嘱对方:“带齐公私章,节约时间。”讲完挂断了电话。

他回头看了一眼,屋子里无一丝一毫的人烟气,同数十日前他刚带宗瑛来的那个早晨截然不同。

战争也结束了这里的安逸。

他拉开玄关抽屉,从里面找到仅有的两颗糖揣进口袋,迅速出门下楼,直奔霞飞路的伟达饭店。

公共租界经历过昨日的两次大爆炸,资源变得更加捉襟见肘,并且开始更为严格地控制进入,唯持有证件者才能畅通无阻。

盛清让察觉到了这其中的变化,愈发担忧起宗瑛。

他抿紧唇沉默,思索她可能遇到的所有危险,越想越是不安,心里一根弦也越绷越紧。

汽车好不容易抵达伟达饭店,他下了车就快步走向前台,借用电话拨给公共租界工部局,询问秘书:“租界入口要关到什么时候?”

秘书答:“盛律师,红十字会还在同租界当局交涉,不确定什么时候会出结果。毕竟难民大量涌入,的确已经超出了租界的接纳能力,也会给租界居民带来很大的不便与危险,当局控制难民的进入也是出于这一点考虑。”

盛清让握紧听筒,正琢磨接下来要什么,身后突然有人喊他:“生,你已经到了!”

“有交涉结果请立即通知我。”盛清让挂掉电话转过身,来人快步走到他面前,正是资委会余委员。

余委员提了个箱子,衬衫汗湿一片,气喘吁吁地发表不满:“国府一面叫我们抢迁,一面又不让银行放款,怎么尽做这种扯皮拖后腿的事情!快点查查庞司长在哪个房间!”

“七楼。”盛清让早已经打听妥当,同他报了房号,径直走向电梯。

电梯上升过程中,余委员一刻不停讲着资委会内部的糟心事,盛清让看着不断上升的电梯栅栏默不作声——

青黑眼底暴露了他的疲劳,绷紧的侧脸肌肉显示出他的紧张,他握紧拳,甚至有一点点隐匿不发的怒气。

电梯门打开,盛清让步子飞快,余委员紧随其后,肥胖的身体愈觉得吃力。

两人终于敲开财政部会计司司长的房门,庞司长刚刚醒,衣服还未及换,穿着睡袍问来人:“有什么事情?”

“还不是迁移经费的事情!56万的专款好拨给我们,到银行却提不了一分钱!庞司长你也是迁移委员会的人,这个事情请你务必帮我们解决!”余委员显然十分生气,措辞急得不得了。

庞司长同他不熟,转头看向盛清让。

盛清让:“颜委员今早去银行兑现,被银行以限制提存拒绝。现在特殊时期银行确有难处,但这笔钱毕竟是行政院会议上敲定的专款,且关系到数十家大工厂的生死,庞司长你看这件事怎样解决比较妥当?”

他不急不忙先退为进,庞司长最后想了想:“我句实话,这件事我办不了,你要去找徐次长。”紧接着他往前半步,压低声音同盛清让讲:“徐次长中午都要到这里来睡午觉,你中午来,备好公,等他睡好午觉叫他批。我到时会帮你明缘由。”

事情帮到这个份上,剩下的就只有等。

盛清让很识趣地带着余委员告辞,下楼过程中他同余委员交代妥当,抵达一楼快步走向前台,重新拎起电话拨给盛公馆。

妹盛清蕙接了电话。

盛清让开门见山:“宗姐回来了吗?”

“没有啊。”盛清蕙的语气中也显出一点焦虑和担心来,“按早该回来了的。”

“司机也没有回来吗?”

“没有呢,陈死了就只能派新司机去,可能……绕了路。”

盛清让眉毛拧紧,从他们离开公馆到现在已经过去好几个时,万一汽车半路熄火,或是在哪里迷了路……其中任何一件,在战时混乱的城市当中,都是大事。

他努力保持着冷静,对清蕙:“开走的是哪一辆车?车牌号报给我。”

“好像是1412——”她这会儿愈发心忧:“刚刚听租界入口都封锁了,宗姐刚从国外回来,对上海又不熟悉的,万一要是——”

她的话还没讲完,电话听筒突然被人夺走,立刻响起二姐怒气冲冲的声音:“大哥烧到四十多度,叫那个宗医生去取个药,居然这么久还不回来来!真不晓得是不是手术出了什么差错,现在不想担责任跑路了!”

“盛清萍,够了没有?”盛清让忽然直呼其名,整个身体都绷紧,右手握成了拳:“那天街上和医院是什么样的情况大家有目共睹,大哥的性命是因宗姐才得以保全。宗姐是我带来的人,我信任她的专业和品格——你可以一切冲我来,但你没有立场质疑她的职业道德,更没有资格让她独自出门去取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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