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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旅人(99)

盛清让将文件收进公文包,紧锁着眉,只竖起两根手指头。

宗瑛反问:“百分之二十?”

“不,只有百分之二。”他面色愈沉重,略带哑意的声音里,藏着一份“无可奈何局势下也要拼尽全力”的决心——

该做的,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尽管他非常清楚,上海大大小小五千家工厂中,其实绝大多数早已经失去了内迁的可能。

宗瑛不再往下问了,她讲:“如果你有事就去忙,公寓那里有我和清蕙照料,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尽管她这样说,盛清让却仍是将她送到了公寓门口,看她上了楼,这才重新坐进车里,出门办事。

宗瑛站在公寓外阳台里看汽车一路驶远,不知驶向何方,心中竟生出隐约别离感。

屋内孩子的哭声将她拽回神,她转身快步走进客厅,用酒精纸擦完手,从医药包里捞出输液器匆匆上楼,给阿九输液。

她忙碌的同时,清蕙说下楼去煮一些面条当午饭吃,底下很快就锅碗瓢盆地热闹了起来。

哄完阿九,宗瑛打算下去给清蕙打打下手,刚到楼梯口,便听得电铃声响。

清蕙正忙,宗瑛便去开门。

叶先生站在门外,递来一张电报纸:“刚刚有人送到服务台的,我就直接给送上来了,麻烦宗小姐转交给盛先生,我就先下去啦。”

“好的谢谢。”宗瑛接过来,低头草草掠了一眼,上面用字一点也没有电报的节省作风,写着——

“经半月共同努力,器材人员今日终抵汉口,荆棘载途,一路风雨,实在不易,亦感谢兄之亲力协助,数日前镇江一别,不知何日再见,沪上现今危险重重,望兄保重”,落款则是某某钢铁厂,某某人。

这大概就是成功迁出去那2%中的一个了,宗瑛想。

她将电报纸放入玄关柜,清蕙端着面碗走进客厅,问:“是谁呀?”

宗瑛答:“叶先生送电报来。”

清蕙又问:“谁的电报?”

宗瑛关上抽屉,转过身回她:“好像是什么钢铁厂?”

清蕙将碗往餐桌上一搁:“诶,我晓得那个,是不是到汉口啦?”

宗瑛问:“你怎么晓得?”

清蕙拉开椅子坐下:“这个钢铁厂十分厉害的,二姐上次讲要是这个厂能顺利迁走,那么就同意三哥哥迁盛家的机器厂。”她略不屑地讲:“大厂都接二连三地迁走了,大趋向如此,她总不能看着盛家的厂子被轰炸吧?可她自己又没有办法的,到头来还是只能指望三哥哥。她那样讲,其实也就是挣点面子,其实心里早巴望着了。”

清蕙讲到这里,宗瑛才想通盛家上至二姐下至姚叔,为什么对盛清让的态度都发生了微妙变化。

这时清蕙催她:“快吃啊,时间久了面会烂掉的。”

宗瑛坐下来吃面,公寓里一派静好的模样,但她知道这些都是暂时的。

战争才刚刚开始,所有人的前路都不明朗。清蕙和孩子们将去往哪里,盛家的工厂是不是能顺利迁走,盛家其他人是否会随工厂一起离开……当然还有盛清让,他会继续留在上海直到战争结束吗?

宗瑛在距晚十点还有十几分钟时等到了他。

太晚了,清蕙和孩子们都已经入睡,宗瑛在沙发里也睡了好几个钟头——她下午就一直浑浑噩噩,且呼吸道的炎症反应非常明显,她咳嗽了。

“怎么了?”盛清让发觉状况马上询问,黑暗中却唯有一只手伸过来,握住他的手。

“别说话,就这样待一会儿。”

作者有话要说:金主:嘘,别出声破坏气氛。

第43章 699号公寓(1)

刚醒后的低哑嗓音里,透着些许疲惫,呼吸声也滞慢。

一片黢黑中,盛清让发觉那只手凉凉的,似乎比平时要柔软一些。只有在她指腹薄茧紧贴他掌心时,他才感受到往日里她一贯传达的力量。

客厅里只有走钟声,盛清让坐下来,公文包搭在膝盖上,一直紧绷的肩膀也稍稍放松,就陪她这样安静待着。

一待待到十点整,座钟鸣响的刹那,一切就都变了模样。

耳畔响起的是2015年晚十点的打钟声,即便闭着眼,宗瑛也很清楚自己回来了。

待最后一声钟鸣结束,宗瑛倏地松开手坐起来,两手撑住额头道:“盛先生,麻烦开下灯。”

她蓦地抽手,盛清让还未回神,听得她吩咐,立刻起身去按亮客厅的灯,又返回沙发询问:“宗小姐,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室内转瞬亮起来,宗瑛移开撑额的双手,抬头道:“没什么要紧的。”她声音仍低闷:“有点发烧,上呼吸道有些炎症,可能昨晚受凉了,小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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