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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女(19)

他远在关外,却阴魂不散。

如此顺水推舟,李淳一绝不认为这是最后一次。按照宗亭的脾性,这样的事以后还会再有。她该是夸他布局周密,还是讲他可怕呢?

此人的成长已远远超出她的想象,令她难安。

她不想被女皇和李乘风控制,同样也不愿被一个男人控制,哪怕这个人对她而言,意义非凡。

她将那朵石桃花紧紧握在掌心里,桃花没有碎,疼的是她,流血的,也是她。

血缓慢往下滴落,乌鸦闻到血腥气忽低鸣了一声,将她唤醒。

她回过神,同宋珍道:“符箓与他物不同,送出便不好再收回,宋执事还是收下吧。”

宋珍本欲推拒,但最终还是将符箓重新收起来,并道:“谢殿下赏赐,若无他事,小人先行告退。时辰不早,殿下请早些休息,明早有大朝会,寅时需得出发。”他仍然贴心且周到,但这与之前的表现,落在李淳一眼中,已是不同。

月由亏转盈,是人间半月。

女皇的寿辰适逢十五满月,但庆贺盛会却在十四就拉开了帷幕。除礼部、太常寺、太府寺、鸿胪寺等衙署的官员还在忙碌外,多数官员都因此提前开始了休息,长安城解除宵禁三日,十四这夜,街鼓未响,坊门未闭,东西二市未歇,月亮将满,百姓们离开家涌上街头,提前开始了狂欢。

而李淳一,则关上房门手持蜡烛往地下走。

与外面耀眼的灯轮、飘香的美酒截然不同,刚刚开挖完成的暗道里潮湿晦暗、只有泥土的气息。



☆、【零九】千秋节

这一夜,长安城中几乎每个人都未眠。难得通宵的城市被人们的热情与欢愉灌醉,至晨间才带着朦胧醉眼,迎接冷冽的秋日晨光。

霜还未融开,朝臣外使就已在太极殿前汇集,几乎不是哈欠连天便是面带倦色强撑着,“昨日喝得太放肆了不好不好,头痛得很哪,不过那酒倒是十分妙,魏明府没去真是亏了。”、“哪能都像李郎中一般逍遥,昨日某在公房忙了整晚,天还没亮便赶过来,到现在还未合眼,实在困顿得很。”朝臣们悄声议论,待巡视仪容的殿中侍御史走近便又倏忽闭嘴。

承天门楼上鼓声骤响,“咚、咚、咚”缓慢有力,每一下都震彻宫城。太常寺奏鸣礼乐,迎接帝王的到来。久未露面的皇夫也于今日出现,身姿仍然挺拔。传闻他身体每况愈下,似大限将至,然今日露面看起来却并非那么回事。他与女皇并行,从二十岁到今日,已携手走过几十个年头,算得上彼此最亲密的亲人及同盟,顺理成章的,死后也要葬在一块。

人到垂暮,仍然并肩,执手同享一份荣耀与喜悦,是冠冕的维持。

秋日里凉凉的楼台在太阳不吝照耀下渐暖,高台上的衣袂环佩沐浴在阳光中,礼部仪官立于东侧,展开手中长卷,奏:“喜圣寿无疆之庆,天下咸贺……”

他语声清越又庄正,诸人屏息不言,连鼓皮都安安分分,不发出一点声响。然此时却有一只漆黑乌鸦凌空俯冲而来,落在李淳一面前。李淳一站在朝臣前列,此时一众人都悄悄朝她看去,因乌鸦乃不祥之鸟,在这样的场合到来,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李淳一低头瞥了一眼,却又轻蹙起眉。因落在她面前的乌鸦,并非她养的那一只。

那乌鸦在她跟前盘桓了许久,最终扑翅飞起,往太极殿顶飞去。

它的出现像白纸洇了墨点一样令人不舒服,然这对李淳一来说,却是某个人到来的信号。

她站着不动,听仪官宣读诸方进献之礼。各国使节挨个露面,寿礼大小、列队排次都互有比较和说法,礼部与鸿胪寺、四方馆先前为此事简直愁得掉光了头发,到最后深思熟虑定下来,仍是得罪了好些使节。

使节们暗中瞪眼互相不服之际,仪官已是宣朝臣进万寿酒。众人齐齐伏地拜贺,太常寺礼乐再次奏响,高台上的白鹤展翅跃上青天,朝臣们待礼毕再抬头,高远天空里一缕云也没有,是久违的明净。

长安的天空哪,倘能一直这样干净就好了。

可这片天空,数百年来见证着权力的此消彼长,被铁蹄震得发颤过,也被战火熏得满面乌红过,为天门街上累累白骨纵情哭过,也为满城繁花飘香美酒温柔笑过。风雨有时,晦暗有时,如今它目睹一位垂暮帝王谢幕前的盛会,清朗平静,却透着几分难言的寂寥。

和它一样的是站在高台上的女皇,经年累月对抗病痛的身体,早学会了麻木的平静。身着盛装,面对来使朝臣,她面上是体面的愉悦,跟个人无关,只关乎帝国。这是她的时代,大权在她手中,但如今她越握越觉得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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