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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女(20)

就在日头快移到当空之际,礼部安排的仪程终于走到尾声,底下朝臣均松一口气,恭送女皇及皇夫的离开。下了高台,背向日光,女皇走得很快,皇夫甚至赶不上她,她早年也是英姿飒爽巾帼英雄,眼下老了,却仍存了当年几分风姿,可面上一星半点的笑也没有。

承天门外的热闹寿宴即将开席,另一边却仍是空旷冷寂的宫城。不过朝臣外使现在并不关心墙内的世界,他们站了许久饥肠辘辘,只惦记光禄寺即将送来的美酒佳肴。

大鱼大肉,都不合李淳一胃口。她饮了一些酒,低头琢磨方才到来的那只乌鸦。那乌鸦属于她的老师贺兰钦,但他久居江左不出,在她离开吴地之前,也同她说不会来长安。那么老师的这只乌鸦为何到了呢?

她正思忖之际,却有外使前来打招呼。身为亲王,她有义务代天家招待外使及朝臣,一盏盏酒饮下肚,她也不觉得醉。喝多了的吐蕃使者渐渐放肆起来,想要拉着她的手与她对饮,然却被李乘风攥住。李乘风与身旁的四方馆小吏道:“这位来使都已醉了,还不送回去吗?”

四方馆小吏赶紧带着外使离开,李乘风却忽然十分用力地握住李淳一的手,轻描淡写地说:“他若真拉了你的手,姊姊就将他的手剁下来。”

她说得非常轻松,似乎剁手与拔一根头发没什么不同。

李淳一脸上瞬浮了些醉意,她说:“姊姊,我有些醉了。”

“那就歇会儿,等天黑了,更热闹。”李乘风似也有些醉,她直起身看向不远处的高台,神情里有炫耀的意味,仿佛那已是她的领地:“登上去,你就能看到长安最大的灯轮。”

二十丈高,衣锦绮饰金玉,灯有五万盏,大约是开国以来最大的灯轮。

如此奢侈,是女皇执政几十年间从未有过的先例。此次寿辰由李乘风督办,从头至尾,都隐隐透着属于李乘风的偏好,而这举止中仿佛藏了深意。

她将是新的女皇,她需要拥有全新风貌的帝国。

——*——*——*——*——

李淳一安静等来了夜晚,承天门前已是残羹冷炙一片。朝臣使者皆散去,或回家,或簇拥上街头,融入更大的欢愉中。

光禄寺官吏和宫人们留下来收尾,李淳一瞥向李乘风的位子,那地方早已经空了。傍晚时她最后一眼看到李乘风,是见她吞下丹药,愉悦地饮下了满满的一盏酒。

李淳一迎着满月,负手登上高台。蕴着酒气的晚风有一点点冷,不断纠缠袍角鱼袋,劝人醉。长安城夜景尽收眼底,她也如愿看到了那座灯轮,人们在偌大灯轮下踏歌,前俯后仰,婉转回旋,似无休止。

人世也是一样,反复其道,无有不同。

她算了算时辰,走下高台进得承天门,回宫给女皇请礼问安。

女皇的寿辰还未结束,对她来说,今日就不算完。

内朝的灯火明显比前面要黯淡得多,虽有往来侍卫巡夜,但还是显得冷清。她走得很快,却不期迎面撞上了一名女官。

李淳一驻足,女官亦停下来同她行礼:“殿下。”这女官身上带着酒气,细细分辨甚至还有一些隐秘的潮湿气味。李淳一觉得这气味有些熟悉,但又不太确信。这女官是从何处而来呢?夜色里虽然辨不太清楚她的面目,但李淳一微妙察觉到了她透露出来的一丝局促。

李淳一与这位女官并非初见,先前她为小郡王丧事在宫城内奔走时,同这位女官打过交道。

这位女官当时甚至开口想问李淳一要一张辟邪符箓,不过被李淳一拒绝了。

李淳一知她是女皇身边近臣,官阶虽不高,却接触许多机要。以李淳一的立场,她并不适合与女皇近臣走得太密切,更不能私相授受落人以把柄。

“殷舍人。”李淳一客套回礼,“是要回去了吗?”

“是。”女官低头应道。

“夜路小心。”李淳一随口叮嘱。

女官“喏”了一声,低头快步离开。就在她脚步声即将消失之际,李淳一面上忽闪过一瞬恍然,那气味——

她霍地转过身去,却不见了那女官身影。

此时有侍卫走来,领头朗将同她行礼,问:“殿下可是前来给陛下贺寿的吗?”李淳一颔首。朗将道:“夜路不安全,末将奉命护送殿下。”李淳一便只好按捺下心中汹涌揣测,与卫队同行。

朗将送她至殿门不远处,便躬身告退。待他们走后,李淳一刚转过身,黯光中却有一名小内侍不长眼睛似的冲了过来,突然得几乎将她撞到。然就在她恍惚之际,手心里却忽被塞了一张字条。

她被吓了一跳,站稳后连忙转过头,那内侍却如鬼魅般消失在了夜色里,而她甚至没有看清楚他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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