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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女(42)

她正有所怀疑之际,却见地上留了一朵不起眼的石桃花。她瞬时抬眸,对上纪御医平静目光,纪御医伸手示意她露出手腕,她这才将手腕搁上脉枕,纪御医道“微臣冒犯”,便搭上了她的脉。

诊治的时间显得格外漫长,曾詹事在对面看着,大气也不出;李淳一心中则诸多思索,将许多断线一一接头,纪御医今日暴露出来的线索倘是真的,那他便是宗某人藏在女皇身边的棋子,那么女皇医案被殷舍人及李乘风窃取一事,到底是谁泄的密,就很值得思索。

此人行医多年,对女皇素来忠心耿耿,且女皇待他极厚道,又怎会被宗亭收买呢?

他终于收手,平静说道:“殿下身体康健,并无大碍,只是过劳需得休息。”他起身至另一边书写调理药方,室内气氛才稍稍有所流动。

待他二人走后,李淳一也起身道:“我去休息一会儿,此处就有劳曾詹事了。倘有药到,请直接送到隔壁。”

曾詹事起身相送,打开门的瞬间察觉日头都移到了正中,明明是秋阳,却惊人地刺目。

宫中的宴会也走到了尾声,旧臣们各自散去,女皇也回到了冰冷的寝宫。疲倦了大半日,加上酒的作用,她倚在榻旁睡了一会儿,梦见有人对她笑,清澈的眼睛如泉水,一望到底,毫无防备。

所以她要他死,他就当真死了,甚至没有追问理由。

女皇忽然惊醒,试图抓住些什么,但手边什么都没有。她睁眸,忽听得外面内侍传道:“陛下,纪御医到了。”

女皇撑臂坐起来,纪御医入内行礼,她问:“吴王身体可还好吗?”

纪御医回道:“略受风寒,但总体是康健的,臣未察出有什么大问题。”

女皇点点头,似乎松了一口气:“你下去吧,朕困了。”

纪御医随即告退,他转身出门的同时,一只信鸽已悄然落在了中书外省的窗棱上,腿上字条也到了宗亭手中,上面却写着与他方才禀告的内容截然不同的结论——“殿下曾受创伤,很难有孕。”

宗亭沉默又震惊,几乎将字条揉碎。

而外面风平浪静,渐有暮色,宗国公回到宗本家的宅邸,庑廊下的铃声都不响一下。

这大宅院似乎一直如此沉寂,就像几十年前关陇孤女前来避难时一样,那个暴雨初歇的黎明,潮湿的庭院里涌满风,从关陇远道而来的女童,揣着她所有的恐惧走进这安静大宅,却只有一个白衣少年走出来迎接她。



☆、【二一】桓绣绣

桓绣绣到长安的那个夜晚一直在下雨,车驾冒着风雨驶进城门,艰难又落魄。她八岁,无亲眷陪同,几乎孤身一人。因政权初定,当初与先帝逐鹿天下的关陇桓家遭遇猜忌与监控,这个身份尊贵的小女孩,便被送到了长安。

被权力风雨笼罩的孤弱女童,只有远亲宗家给她递了一把伞,容她喘一口气,暂不受这风雨侵扰。

宗家人心不齐各自为政,本家尽管接纳了她,分家却颇有微词,生怕被牵涉到。那一日,桓绣绣到宗宅,出来迎接的只有本家嫡子宗如舟。

天将明未明,白衣少年郎面上还有颓废倦意,只因奉了长辈之命才出来迎远客。桓绣绣淋了些雨,一身狼狈,写满稚气的脸抬起来看向他,身旁仆人小声道:“三娘,这是表舅。”

她规规矩矩喊了声表舅,然这位远房表舅却是个没耐心的少年,潦草应了一声,将一块干手巾搭在她脑袋上,示意她好好擦擦湿嗒嗒的头发,二话没说丢下她便走了。

桓绣绣聪慧早熟,虽力量单薄,人情世故却是一点就透。在宗本家待上几日,许多事便都明了,宗如舟生母早逝,他阿爷此后没有续弦,只收了两个侍妾,庶子又都早夭,他便没有亲兄弟可来往。

这家伙孤孤单单长大,性情古怪又散漫,能看的唯有一张脸,偏偏阿爷又对他要求极严苛,于是关起门来兀自读书,连太学也不去,更不用说与宗族里的从兄弟们往来或是外出交游。

他在家也不与桓绣绣讲话,只在吃饭时偶尔会碰个面,井水不犯河水。寄人篱下的孤女察觉到“长辈”的不高兴,不论做什么都缩手缩脚,连吃饭都小心翼翼,自然也不敢主动与“长辈”攀谈。

日子过得像结了冰的河流,看不到一点涌动。

那时桓绣绣唯一热衷的事便是深更半夜走出房门看月亮,她阿爷曾与她讲这天下的月亮仅这一个,隔着万千山水,不论在关陇还是在长安,只要抬头,便能共赏同一轮月。

对故乡的思念日益深,然她什么消息都得不到,她像囚在长安的一只雀鸟,无法飞,也感知不到远方冷暖。这时有个少年从院墙翻了进来,醉醺醺湿嗒嗒,不知是在哪里灌了酒,也不知是从哪个沟里刚爬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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