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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以终结的一日(6)

见他对自己的援手毫无回应,陈俨道:“这便是我不与蠢货做朋友的理由,太累了。”他说着就收回手,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了一眼拼命掉眼泪的范文卿:“你在哭么?你有什么资格哭?双亲健在家庭和睦,就算考不好将来还能承荫。”他顿了顿:“那时他们捉弄我,你在那之前就知道了是么?所以后来的示好,是愧疚还是同情?”

范文卿低头抽噎着,他、他……的确……

“我不需要。”陈俨淡笑,姿态是一贯的倨傲:“再见。”

陈俨说着便转过了身,他此刻脑壳疼得就快要炸掉,视线开始模糊,努力撑着走出了人群,却忽有一人急匆匆地跑了来,看到他立时停下来,气喘吁吁道:“陈、陈……陈俨,你家里来口信,说,说你娘去了。”

晚雾弥漫,陈俨忍着头痛赶回了家,却只有母亲一具冰冷的身体,旁边站着仵作与几名官差,还有站在门口神情诡异的叔叔婶婶。

仵作仔细验过,说是服药死的,看起来也没有被胁迫的痕迹,应是自己想不开寻了短见,故而草草报上去结了案,全然无视陈俨的抗议。

陈家唯有陈俨一个孙子,叔叔婶婶家这么多年都未有一儿半女,难免嫉妒长房。何况老太爷临终前将所有家财都给了长房母子,更是引得两房不睦。他母亲为人和善,除了这宅子不松口以外,其他能分的都分了,为的也只是在陈俨有出息之前,母子俩有个栖身之地。

而陈俨亦打算公试后请求外放,带着母亲去地方上做官,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但人心贪得无厌,叔叔婶婶竟连这一时也等不得,迫不及待地对他的母亲动了手。

结果验下来,却说他的母亲是因为想不开而……自尽。

若他能早一点回来,早一点……早一点带母亲离开,一切也许都会不同。

转天下了大雪,一团团理想混进这漫无边际的冬雪里,飘渺虚无,一夜之间失去意义。

陈俨守着灵堂送别母亲时,范文卿则在太学收拾行李打算回家给他爹磕头求饶。

他是个胆小鬼,懦弱过了头,连死都不敢。想起昨晚陈俨的话,他心中亦不好受。这时,寮房掌事恰好过来,见范文卿还在,遂道:“陈俨母亲过世了,你不去看看么?若去吊唁,就顺道将他的东西带回去罢,放在这里过年可能会被偷的。”

范文卿本想跟掌事说其实他们的关系已不如之前那般好了,可还是老老实实拎着包袱出了寮房,往陈俨住的那间去了。他打开门,看到屋里就还剩了一只书箱,遂过去将那沉甸甸的书箱背了起来。

屋外积雪已有半尺厚,范文卿背着书箱吃力地往陈府去。他再次站到门口时,这宅子依旧同上回一样,外边挂了白布寓意丧事,和这白茫茫的雪混着,彼此分不清。

他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想起陈俨说的那些话,最终还是没进去。既然他那么不想与自己为友,那、那就算了罢。至于这些书,就等到……等到过了年回太学再给他好了。

范文卿站在门口朝里鞠了个躬,算是吊唁他的母亲。随后站在原地沉默了会儿,最终转身离开了。

这个冬日冷极了,范文卿回家被他父亲一顿狠抽。但好歹是自己亲生儿子,话虽然狠,鞭子落下去却也是点到为止。

可范文卿再回到太学时,却没有见到陈俨。

寮房掌事说,陈俨病了,听说终日不出门,整个人疯疯癫癫的,还总去衙门说他母亲不是自尽而是被害死的。

一个尚未弱冠的少年人,忽然失去了母亲,心情可以理解。

范文卿将他的书箱原封不动地放回了寮房,关好门,将过去尘封,转身厚着脸皮与今年新补上来的内舍生同斋学习。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有阵子,秋雨连绵不绝,太学生所住寮房有多处漏雨,湿了不少东西。赶上天晴,掌事遂动员学生将湿被褥和书籍拿出来曝晒,陈俨的屋子因没人的缘故,掌事则喊范文卿来帮忙。

范文卿进屋时又见那书箱,因屋子里有水,故而底部被浸湿了。他遂将那书箱搬出来,走到廊中取出书,全部摊在地上曝晒。

风吹过来,纸页哗哗翻动。范文卿瞥了一眼,忽觉得有些奇怪。

陈俨不是因为记忆力太好从不写注解的么?可这些书上是什么?他一册接一册地翻看,每一本上注解都仔细又详尽,密密麻麻的小楷漂亮极了。

旁边掌事凑过来看一眼,道:“听闻去年他养好伤回太学后便埋头写注解,那阵子天天有人看他去斋房,早出晚归,难道是写了这些东西么?不过……陈俨那脑子应是用不上这些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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