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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以终结的一日(8)

此时天色略阴,因看不见太阳的关系,故而也摸不清楚时辰。范文卿又抬头看看天,看越来越小的雨竟忍不住皱眉。他好希望这雨不要停。

陈俨在走廊里坐了一会儿,两个人一起看雨,又嘀嘀咕咕说了不少事。廊中空空荡荡,范文卿觉得这府里压抑得让人难受。

天色似乎更暗了,没有风,雨滴直线一般往下落。

陈俨重新握起那把刀,很是警觉地四下查看,神情里竟略有焦躁意味。这是很难得的表情。

这气氛让范文卿有些喘不过气了,他低头大喘一口气,同陈俨道:“贤弟到底……在等什么呢?”

陈俨紧了紧手里的刀:“等坏人上门杀了他们。”

范文卿:“……”他仔细看看好友眼中的戾气,似乎一点不像是在开玩笑:“怎么了?”

“你害怕的话可以先回去,反正你也是不请自来,我不会留你的。”

“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们雇了坏人想要杀我,如果我死了,这宅子就是他们的了。但我不会让他们得逞。”

他的叔叔婶婶吗?

陈俨这时候忽变得有些聒噪:“都说我母亲是自寻短见,但不是的,是他们害死了她。”

陈俨从未在范文卿面前提过家事,范文卿眼眶微酸,可是他没有眼泪。哈,居然没有眼泪……到底还是有所差别的啊。

范文卿稳了稳自己的情绪,又抬头看了看廊外。

他叹道:“不会来了,都已经这个点了。”

“笨蛋,坏人都喜欢晚上动手。”

“非要等到他们吗?”

“当然。”

还当真是没有常识啊。

范文卿见他如此固执,忽然从廊里起了身,他有些着急了。

雨点嘀嗒嘀嗒地往下落,已连不成线,声音在这空寂的庭院里格外清晰,每一滴都像是可怕的……倒计时。

范文卿这会儿内心的焦躁程度,比昔日考前复习还要严重。他低头看看仍坐在地上的陈俨,忽问:“听说贤弟总头痛,你都没有与我说过。如今还痛么?”

陈俨却蹙眉:“你如何会知道?”

范文卿敷衍道:“听人说的。”

“不可能,我记得只有我知道。”陈俨仔细想了想,但他的脑瓜此时却似乎并不好用,末了他竟直接放弃回想,道:“似乎还会有一些隐隐约约的疼,但不知为何,好像不明显了。尤其是今天……”他看了外边已快擦黑的天:“可能是时间未到。”

范文卿看他这不明就里的反应,心里却酸苦一片。

笨蛋,怎么会不知道为何不疼了呢……

因为,你已经死了啊。

范文卿那日从太学一路冲到陈府,见到的却是陈俨在廊下上吊自尽的场景。

他先是愣住,继而手忙脚乱地将他抱下来,发了疯地拼命想要摇醒他,可他的身体已经变冷,单薄的衣裳下那瘦削的身体在渐渐僵硬……

范文卿完全失了控,抱着好友的尸体嚎啕大哭,悲伤与愧疚铺天盖地地袭来,将他彻彻底底地压倒。

说来也奇怪,原本晴朗白日霎时阴云密布,一场淅沥可闻的秋雨罩了下来,将这浓烈的悲伤与不平也一起压下,结结实实地困在了这座宅子里。

送走陈俨,范文卿亦大病了一场。这场告别突然而潦草,毫无预兆下的当头一棒,怎能不将人敲晕?

原本以为有的是时光可供挥霍,却没想,那样鲜活的一个人就此彻底埋葬在了嚣张傲慢又伴随着抑郁偏执的青葱岁月里。

但他不会老了。

他在弱冠之年死去,便永远留在了那个年纪。

对于范文卿而言,一个人彻底回不来的感觉,很糟。

他们还没有正经告别过,那个缺乏常识的家伙竟然就一个人走了。

他只给他写了那么一点注解而已,他以为太学生要念的书只有那么多吗?其他的书要怎么办?既然帮忙就该帮到底不是吗?为什么要一个人一声不响地走了?

虽然他后来的确通过了公试成了上舍生,但毫无疑问也是最差的下等。他这样的脑子,果然是不会有什么大成就的。

虽然没什么大成就,范文卿作为大理寺评事却也替陈俨母子洗了冤屈。陈俨叔叔婶婶为侵夺家财,接连害死他们母子,且悉数伪装成自尽,手段恶劣又卑鄙。

死者沉冤得雪,坏人得到惩戒,范文卿以为……如那些民间故事中所言,他这样就会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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