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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以终结的一日(9)

之后范文卿过着波澜不惊乏善可陈的人生,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十年。青葱少年转眼到了蓄胡子的年纪,眼尾有了岁月的痕迹,也不能如当年一样挑灯苦读通宵,因身体熬不动了。

有时晚上读书,他也会想到睡在寮房最里面用被子蒙住头的陈俨,翻动书籍时也会刻意留意声响,好像怕惊扰到谁。但其实,周围谁都没有。

三伏天曝晒家里的书,翻到那些密密麻麻的齐整注解,他也曾想象过那个家伙是怎样一边骂他笨蛋一边提笔写下这些。

如果能知道他如今怎样就好了。

人死之后,当真有魂魄有往生吗?他是否已去极乐世界,抑或因为骂了别人太多次笨蛋蠢货下地狱了呢。

范文卿没有概念。

直到他听说,陈家那宅子成了鬼宅,终日不得安宁,闹得周围住户都人心惶惶。

他前去看时,那宅门落锁,地上洒了白石灰,生长了多年且无人照管的地锦一路爬到墙外,姿态招摇,也为着所谓鬼宅平添了几分生机,看着似乎与寻常废宅没有什么差别。

他正欲上前看看,肩却忽被人搭住:“施主等等。”

范文卿一转头,只见一白须法师立在他身后。他向出家人行了个礼,那法师道:“施主可是这宅院主人的旧交?”

“是……”范文卿在心里嘀咕,这也太神了。

“那位现在就在里面。”

“诶?”

范文卿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一步。他生性胆小,鬼神之类最是害怕了。

“施主不必害怕。”那法师道,“佛家认为人死到转世投胎这段时日乃‘中阴身’,一般不超过四十九日。但若某人生前极其留恋或执着某事某地某物,他就会一直守在那里。”

啊……陈俨这个笨蛋,一座宅子有什么好执着好留念的。

“所以……”

“他意识不到自己已故去,记忆中止,外面的世界每日都在变化,在他眼里却并无分别。他永远在过他记忆中的最后一日。如此循环往复,怨念只会越发深重,终成人间罪孽,是要除掉的。”

“不不不。”范文卿忙摆手,“您说,除掉?”

“正是。”

怎、怎么可以除掉……已经那么可怜了。

法师又道:“或是告诉他,他已经死了,之后带他走出这座宅子,就会转世投胎,忘却此生之冤苦。”

“还可以再见他吗?!”范文卿此时陡然忘了陈俨已是一只他平日里最害怕的鬼。

“贫僧能让施主魂魄离体,以魂魄之身去见他,劝他出来。但……不能太久,耗得太久便回不来了。”

“回不来是……”

“施主也会死的。”

活了三十个年头的范文卿其实还是当年那个懦弱的胆小鬼,他依然怕死。但面对当下这个危险却又让他内心起伏不定的提议,他闭了闭眼,干脆利落地道:“好!”

法师知他心中执着,遂点了点头,叮嘱道:“雨是信号,在雨停后的一刻钟内,施主一定要带他出来。若实在劝说无法,施主也要在那之前,先出来。”

“不出来就都会被毁灭吗?”

“正是。”

十一

雨停了。

范文卿心中之弦绷到了最紧,仿佛轻轻一碰就“啪”地断了。

陈俨这时候则取了一把琴出来,说:“真是无趣,你听过我弹琴么?”

“没有。”

一滴水珠从檐下落下来,“啪嗒”一声打在琴板上,声音闷闷。

大约是潮湿的缘故,琴音有些涩,与这昏暗终无晴日的天气相衬,格外萧索又无奈。

离别曲。

想他一日一日循环往复地过着,还不知自己已经死了,没有尽头的绝望与悲哀死死罩着这小小天地,范文卿想哭,可作为一个魂魄,他当真是没有眼泪的。

一曲毕,范文卿知道时间已来不及,忙揉了揉眼道:“你不打算离开这里吗?哪怕走出去一次也好啊。”

“出去了这里就会变成他们的。我母亲为了守住这里已经被害,我不能走,我要报仇。”

“可是……”范文卿紧紧牙根,有些话竟说不出口。他看着地上平静再无波澜的积水,终于狠下心道:“你叔叔,你婶婶,他们都已经不在人世了。”

“怎么会?他们分明还活着,昨日还来骂过我。”

“真的不在了。”他说,“因为你也已经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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