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蒹葭纪事(118)

柏冉眼都急红了,她没想到竟是这样的,这时应当自辩,但她又觉得很不堪,襄城的一句“我委身于你,之后呢?你还要什么?”让她很痛苦,难道在她心里她就是在这样一个步步逼人,贪婪不知足的小人,她是有强迫她住在这里,但却没有强迫她更多,手段不磊落是她错了,可是,可是……柏冉嘴唇微颤,想要说话,却也只发现,自己不占理,的确是她错了,从一开始,便是她错了。

“你就这么不情愿?”她还是颤着声问了一句,心里已经知道,不如不问,可就如溺水的人,明知挣扎不过加速死亡,仍不能不挣扎。果然,襄城反问:“换做是你,你情愿?”

像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柏冉脖子像被人截断了般颓丧的一垂首:“我送你回去。”

是送,到了门前,她就走了,没说去哪。

襄城一人走进内室,脑海中一直余留着柏冉最后的一个眼神,不是颓然,亦非委屈,而是说不出的苍凉。襄城闭了闭眼,却怎么也挥不去,她好像达到一直想离又甩之不得的目的了,但却没有半点欣喜。

柏冉很伤心。那夜狼狈落魄的离去,她一人睡了书房。孤枕难眠,不断反省,的确,是她强加于人啊。令姜怨气那么大,亏她还沾沾自喜以为快要成了。愈想愈难过,愈想愈无措。她在榻上翻了整夜,第二日上朝,眼圈黑得媲美国宝。

司马伦十分不忍,散朝后对她道:“政务虽要紧,不可耽搁,姐夫也要注意身体,勿要拖累坏了。”

柏冉笑了笑:“谢大郎关怀。”

小皇帝也笑,离他上课还有段时间,他又拿出在太傅那里积下的,太傅虽然说了,但他依旧不明白的问题来问柏冉。顾先生学问好不假,但他毕竟没有做过官,东西大多理论为主,学生听起来便有些空。

这个皇帝很有思想,若能善加引导,说不定能出一代旷古烁今的明君。这是好事,柏冉解说的很尽心。若是她会在宰相这位置上做到退休,她会想方设法的将皇帝引向平庸,但不是,她要走,退路,她已有头绪,只是襄城却……既如此,还是有个厉害一点,不容易忽悠的皇帝吧。看得远点,于民有益。说得小点,皇帝有主见,对于年轻,需要再进益的柏据有好处。

她对家族,是真的尽心尽力了。

司马伦对柏冉的解说很喜欢,更符合他的思维,也让他很能接受,且深以为然。今次说的,是“仁爱”与“法治”的问题。

“法,必然是要遵的。有句话叫,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可见,这法,是必不可少的,不然,今日他偷窃,明日他行凶,天下岂不是乱套了?法是不可少的。但是又不能过于严苛,严苛便不是法治,而是专制了。”柏冉举了以前的一些因专制而退位或亡国的皇帝的例子,跟他说,这些皇帝的哪些政策太过严苛,哪些使得百姓不能忍受,揭竿而起。

“那仁爱呢?”

“仁爱便是,为政不当只严厉,还要有仁心。法不外乎人情。法治不是万能的,要有点人情味,便要仁爱才行。但是,陛下要记住,法治为本,仁爱只是弥补其中不足。爱百姓,而非爱其中的一个百姓,特例能不开就不要开。若有一人,犯法了,却又其情可悯,陛下当如何?”

“其情可悯,便要施仁。”

“不对。其情可悯,但犯了法亦是事实,不要对其施仁,而该践法,不然,就成了一个先例,让后人以为,有机可乘,法的尊严就受到了破坏。”

“那他其情可悯了啊,若无丝毫差别,何谈仁呢?”

“那就要说到条例了,法是不能违背的,条例是以法为基础的详解。譬如,小吏执法严苛,激起民愤,一百姓错手打死了这名吏,怎么判?”

“杀人偿命,但,是那小吏先犯的错,那就罪减一等。”

“不对,陛下犯了开特例的错误。小民一定要伏诛。激起民愤,可见当时不只他一人,怎么人家好好儿的,就他那么勇武?以后,若再有类似,是不是稍有不满就可以理直气壮的以民杀吏?再来,小吏虽有不当,但他也是吏,他所依恃乃国家,他有不当,去告,自有人做主,怎么可以擅杀?如此,视法度为何物?”

司马伦若有所思。

柏冉再道:“要视具体情况而定,民愤状况如何?小吏执法严苛是怎么个严苛法,那小民是在怎样的情况下反抗的?是只被抽了一下就跳起来了,还是被打得半死才奋起?情况不同,可各自酌情。”说到这里,柏冉提出问题,“如此,陛下看,那死了的吏如何判?”

司马伦眼睛闪亮亮的,仔细想了想,回道:“仍是酌情,他若真不对,便不能姑息,他所破坏的,是朝廷的声誉,死了也给他定罪,若是百姓无知生变,应当予以平反,与其妻儿嘉奖。”他还举一反三:“还有参与的百姓,亦要酌情处理。罪首如何,同谋如何,依法而行。”他已明白过来,这件事例中,最重要的根本不是那一小吏,而是民愤,真正要妥善处置的是民愤。怎么判案是刑部大理寺的事,民愤,才是他要关心的——也是柏冉对他说的,各司其职,人人有人人的本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