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蒹葭纪事(3)

她娘亲是鹿邑谢家女,谢氏虽不如柏氏那般耀眼夺目,却也是一等一的华族世家,不容小觑,自两家联姻,时人便有“柏与谢共天下”的说法,可见两家在世人心中地位之高。

看几人服饰,皆为直裾曲裾,谢氏所着更为繁复靡丽,上俭下丰,广袖宽袍,她虽在床上半躺,易粲却已能想象出她长裙曳地的潇洒俊俏风情。若她所记无措,这应当是汉后唐前的典型贵妇装扮,当然,架空又该另当别论了。

原来她不是受压抑压迫压榨的人民,而是统治阶级啊。大父既权高柄重,来日她可横行于市乎?易粲顿时觉得前途光彩,人生有了保障。别说现代社会贫富差距大,古时的贫富差距才是真的天地之别,寻常商贾之家与王侯将相之家根本不是一个档次,在古代,金钱并非万能这句话得到充分的体现,许多上进贡品,商贾之家即便有再多的钱财,也不可逾制使用,用了,查出来,是要杀头灭族的。破门县令,灭家刺史,封建社会,最要紧的并非钱,而是权。有了权,钱自然就来了。

眼前形势一片大好,易粲喜滋滋的,只等安安逸逸的过完这辈子,运气好也许还能穿回去。然而,这世上没有完美的事,现代是,古代亦如此。

她爹是临淄侯独子,自幼聪颖,早有慧名,侯门公子,文采风流,才华横溢,且为人端方,时人谓之君子。高门嫡女,世家公子,他爹娘可谓门当户对,乃是良配。新婚之时,这二人相处也是好的,虽然没浓情蜜意那般腻人,但贵族之家,重在端凝,重在可靠,她爹那般的,便是难得的良婿,谢家对他是很满意的。

可是却不知怎么,在她娘亲生她那一日,她爹忽然抽起风来,孩子一落地,只看了一眼就冷脸拘了要派去报喜的下人,并命人将她娘的院子封了,门外仆妇一概迁出看守起来,只留了陪嫁来的阿茹与锦娘服侍。

信息太少,易粲分析不出她爹为何抽风,别说她分析不出,连谢氏也想不通,好好的丈夫怎的忽然就反常起来。

院门外有侯府护卫甲士把守,出不去进不来,锦娘与阿茹急得日日叹气,唯谢氏却极安逸,每日都让抱女儿来看看,小婴孩长得快,看着女儿稚嫩可爱的容颜一日日长开,心中倒也有一份依托和安慰。

“阿囡,笑一笑。”谢氏葱白细腻的指尖轻点小婴孩的鼻尖。她声音温柔,如三月春风拂耳,绵柔清爽。易粲知道这个娘亲不容易,也想她能高兴,便努力咧开没牙的嘴,扬起一个灿烂的笑来。

锦娘笑道:“别家孩子可没有笑得这样好的呢。”

谢氏也很高兴,只是更为谦逊:“自家的孩子看着总是要好些。”

孩子笑得好看本是挺好的事,锦娘没有谢氏般的淡定修为,想到眼下处境艰难,不禁又愁了起来:“都满月了,洗三礼已是凑合,满月酒再敷衍不办,于礼难全。”说着,便深觉心酸起来,临淄侯的嫡孙女,鹿邑谢氏的外孙女竟然连个洗三礼都是凑凑合合,无人观礼,未免太过委屈。

谢氏摇了摇头,道:“过不了几日,必将有个说法。”

这话一出,易粲与锦娘一同愣了,易粲说不了话,也不必她说话就有锦娘问了出来:“夫人怎知?”

“再拖下去,阿爹阿娘就该上门讨说法了。”谢氏不是籍籍无名之辈,乃是鼎鼎著名的百年世家,嫁出去的女儿若是不被夫家尊重,打的是娘家的脸,预产日过了大半月,娘家却没听闻半点消息,必将起疑。

这话在理,锦娘不由露出欢喜来,谢氏与易粲却都是沉甸甸的——能让世子做出这等恶事,且知事明理的临淄侯还没半点声响,千难万险恐怕才将将开始。

易粲不由郁闷,这娘挺好的,颜色昳丽,举止有度,对她亦是发自内心的疼爱,可这世子爹怎么就那么坑呢?

这会儿,她还不知,她那素昧谋面的爹这会儿是的的确确结结实实的坑了她一把。

离易粲所在院子三四十射之地外的临淄侯书房中,她爹正在出柜,没错,是出柜,正儿八经的在出柜。

临淄侯生得仪表堂堂,须发掺白,眉目修长,颇有点仙风道骨的意味。他年过五旬,一袭青袍高冠,素日温厚儒雅,让人一瞧便忍不住心生亲近,然而此时,他却是目含薄愠,冷冷道:“你如今可真是大了,竟能要挟于我。”

他跟前站着的柏原一身宽袖白衣,衣衫稍有凌乱,却丝毫不影响他清贵风流的风仪,他闻言躬身一揖,谦卑而恭敬:“儿不敢。儿遵父命,迎娶谢家女为妻,而今已有子息,算是对得起阿爹生养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