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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剑霜寒(233)

“我懂。”云倚风点头,“我这就去。”

他招来守卫,命他仔细照料季燕然,自己则是端起铜盆招来军医,道:“这是王爷方才吐出来的东西,里头有一部分,与野象袭来时,那象鼻中喷洒出的黄色粘液相同,估摸就是此次疫情的来源了。”

众人这才恍然,赶忙道:“云门主放心,我们正在查阅古医书,会尽快配出方子。”

安排好军医,云倚风又转身去了监牢,将乌力从床上揪起来,怒火万丈道:“说!”

“说什么?”乌力被牵动伤口,疼得满头冷汗,眼底却渗出阴森的笑来,“怎么,疫情终于爆发了?”

“怪不得,”云倚风看着他,“怪不得雷三会主动供出长右,提前让我们知道巨象一事。”

那数百头巨象、或者是更多疯兽,就算当真横冲直撞进了玉丽城,大梁也顶多只损失一座城池,损失万余名百姓。可若季燕然事先知情,必然会从别处调军,到那时,鹧鸪再放出携带疫情的疯象,遭殃的便是数万军队。

“野马部族的主力部队,皆隐于滇花城外,地宫中根本就没几个人,王爷断不可能调来大军,所以你们只能用疯象。”云倚风咬牙,“剿灭象群之后,雷三再突然叛乱,只为引诱军队北上,好沿途散播疫情。万千百姓何辜,你们当真罪该万死!”

“怪只怪那位鼎鼎有名的萧王殿下,竟如此好骗,什么战无不胜,呸。”乌力道,“你可知当年的卢大将军,是何等谋略过人?那才是这天地间唯一的战神,李家的儿子,也配与他相提并论?”

“王爷只想守住天下安宁,从未想过要做什么战神。”云倚风扯住他的衣领,“那疫情是鬼刺弄出来的吧?解药是什么?”

“无药可解,等死吧。”乌力轻飘飘呸了一句,又猛然往前一凑,几乎与云倚风抵住额头,“若非卢将军,我早就死了,当年西南动乱,我被迫去给贵族当奴隶,吃过的苦,你怕是想都想不到,还会怕区区风雨门的酷刑?本来在将大军诱往滇花城后,我就该死了,可我不想死,我想等到疫情爆发后再死。”他说着话,嘴里便涌出一股血来,艰难道,“李家人,都……都该死。”

云倚风单手捏开他的下巴,乌力却已经咽气身亡,守卫检查过后,禀道:“牙里藏有毒囊。”

“去叫几位副将,就说我有要事。”云倚风摇头,转身大步出了监牢。

玉丽城中共有副统领数十人,病倒了几个,现在还剩四人。听云倚风说完疯象一事后,自是个个吃惊万分,若黄武定带出去的大军当真携有疫情,那……怕是要出大乱子啊!

“王爷的意思,无论大军有没有疫情,都要让他们迅速撤回,或是就近找一处驻地待命,万不能再继续北上。”云倚风道,“至于滇花城的战事,便交由汉阳城周统领,从中原与云泽城调兵支援。”

一旁的李副将提醒:“但调拨中原兵马,可不是一件小事,万一出了乱子……我们能否先见见王爷?”

“王爷病得凶险,一直昏沉沉的。”云倚风道,“所以我才会找诸位来商议对策。”

“若确定疫情是由疯象所致,那大军的确不宜继续北上。”李副将道,“从中原调兵是唯一的办法,只是我们也不知滇花城中究竟藏有多少兵力,若中原驻地再因此折了兵,那……王爷怕是要担重责。”

“我明白。”云倚风道,“此事王爷也说唯有从中原调兵,我请各位深夜来此,只是想看看,是否还能有别的办法,若大家都同意只有这么一条路可走,那这份责任,王爷担下便是。还有,现如今正是军心不稳时,虽说腊木林中应该没剩几个人,对方不至于出兵突袭,但诸位还是得多留几分心,万不能让贼人钻了空子。”

副将齐声应下,各自去忙了。

云倚风亲笔写下一封书信,招来风雨门弟子,命他拿着虎符,火速去汉阳城找统领周炯。

弟子不解:“为何有两枚虎符?”

“先给他小的那枚,能坑蒙过去最好。”云倚风道,“要是那周炯心细如发,觉察出不对,再拿大的给他,随便找个借口,就说怕沿途遇到歹人,所以事先弄了个假的,结果不小心拿混了。”

弟子领命离去。暮成雪正靠在屋梁上,手指掻着雪貂:“你怕万一战事生变,怕从中原调军这一步是个昏招,便想弄个假虎符,将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若周炯收了假虎符,那一切便都与王爷无关了。”云倚风慢慢整理笔墨,“可若实在骗不过他,这责任也只能丢给王爷,总不能丢下滇花城不管。”

暮成雪翻身落在地上:“他当初送你扳指,可不是为了今日。”

“知道。”云倚风抱过胖貂:“所以我才更加心甘情愿。”

第147章 西南动乱

待云倚风处理完所有事物, 回到卧房时, 天已经大亮了。季燕然仍旧昏睡着,体温稍微降下来一些, 只是眉头依旧紧锁, 梦中也不安稳。军医小声道:“王爷有我们照顾, 云门主这几天最好搬去隔壁歇息,疫情凶险, 实在不宜离王爷太近。”

“我体质异于常人, 是不怕这些的。”云倚风从他手中接过帕子,坐在床边, 替季燕然擦了擦干裂的唇角。

窗户打开着, 街上稍微有些喧闹, 却不是平日里赶集吆喝你推我攘,烟火人间的闹法,而是神色匆匆的,或抬着担架, 或端着药桶, 刻意想要压低交谈声, 反而更添压抑气氛的,沉重式喧闹。

云倚风草草洗漱一把,躺在床上却全无睡意。他体质偏寒,季燕然这阵正热得焦虑,本能地便转过身,将他整个人都搂进怀里。微凉的温度, 以及那股熟悉而又清淡的茉莉花香,如同最好的安神药,让身体得以片刻放松,连呼吸都顺畅了许多。脑海中混乱纷杂的斑斓色块,也终于化为一片一片纯白的浅雪,纷纷扬扬落满天地间。

像是重新回到了许多年前,王城里也下过这么一场雪。正月十五元宵节,自己在御花园里闲逛,无意中看见天边划过一尾长星,漂亮极了,便不由自主往前追了两步,谁知却不小心跌入了湖中,翌日就发了高热,躺在床上听刘妃在外训斥太监,声音尖锐,吵得脑仁子疼。

“母亲。”他拿下额上的帕子,坐起来道,“我没事,您不必责罚他们。”

明妃叹了口气,眼底却是深深的愁思。

再后来,就是司天监的频繁上书,朝廷里人人都在议论着天相异动与七皇子落水,连皇上早朝时咳嗽两声,都有人及时搬出那套玄而不明的星相学说来,明里暗里皆指七皇子命带煞气着实不祥,若不及时送出宫,怕是要酿出大祸。

偏偏那时,蜀南还地动了,虽不严重,但不祥也是真的不祥。

一个混了外族血统的儿子,与千秋万代的江山基业,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于是无忧无虑的王城繁华,就只停在了十岁那年的初夏,再往后,记忆中便只剩下了西北终年不停的呼啸长风,悲凉的羌笛,与夜晚熊熊不灭的篝火。他腰间佩着一个香囊,里头是母妃在临行前的叮嘱,只有八个字——收敛锋芒,勿遭人妒。但初出茅庐的少年,哪里懂得什么锋芒不锋芒,第二天便跟着老将军,风风火火地去剿灭沙匪了,从此一发不可收拾,一路吊儿郎当、出生入死地长大成人,竟也混出个战无不胜的虚名,一路从西北传入王城,再后来,全国的百姓就都知道了,继卢将军后,大梁又有了新的战神。

边关终于得以安稳,而朝廷呢,却反而因为边关的安稳,好好乱了一乱。朝臣中有人开始摸着石头站队,老太妃也成了炙手可热的红人,最后不得不闭门称病。太子李璟一派对西北虎视眈眈,甚至对整片草原都开始抱有敌意,而直到这时,年轻的萧王殿下才终于后知后觉地,记起了八字要诀,但哪里还有机会再敛去锋芒?周身那明晃晃的光,已经快将朝中有心人的眼睛给刺瞎了,皇帝有意易储的风言风语啊,传得真如无边风雨一般,他也只能仓惶拾起尊贵王爷的身份,趁着边关安稳,在西北胡乱过了一阵花天酒地的生活,以证明自己确实不堪大任,经不起任何安稳富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