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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剑霜寒(249)

黎福道:“那阵刚打完东海水战,军队与国库都还未缓过神来,所以便有朝臣向先帝进言,提议朝廷主动言和,派出大臣招安刘飞。”

此举听起来虽有些窝囊,但却能为国家争取到喘息的机会,李墟当时也倾向于暂时招安,朝中甚至有人传言,说皇上连圣旨都已经拟好了,结果卢广原却主动上奏,恳请亲率大军,迎战黑沙城叛军。

黎福道:“我在听说这件事后,被吓了一跳,便问他是从哪里来的底气,毕竟那阵大梁人困马乏,国库里又没多少银子,相反,刘飞的叛军倒是兵强马壮,粮草充足。”

李墟也问了同样的问题,卢广原却只说自己定能攻下黑沙城。

“先帝便被大将军说动了。”

其实这“说动”也在情理之中。一则,让朝廷先对叛党低头,李墟哪怕再明白其中利害关系,心中也难免憋屈,能打赢当然最好;二则,卢广原此前从无败绩,号称战神转世,他既说赢,就一定能赢。

就这样,卢广原率领玄翼军,整装自中原出发,踏上了剿灭叛党的征程。刘飞听到消息,自然不可能乖乖坐在家里,等着这位大将军打上门,于是在往后一年中,双方先后于子鱼州、费城、陵城等地打了数十场大大小小的战役,玄翼军虽略占上风,但优势并不明显,而且再往前走,还有一座易守难攻的木槿镇。

卢广原下令全军原地休整半月,黎福因腿脚受伤,所以被调了个整理文书的活,这天觉得困倦,便在主帅房中的软塌上睡着了,而睡醒时,屏风外正有人在说话。

一人是卢广原,另一人是先帝派来的秘使。两人所谈的内容,正与接下来的战事有关。

黎福道:“因陵城一战打得辛苦,而木槿镇的叛军数量更胜陵城,先帝放心不下,所以特派人来提醒大将军,倘若大军受困于木槿镇,朝廷是断然没有余力增派援军的,让大将军务必考虑清楚,再做下一步计划。”

云倚风听得微微讶异,不自觉便扭头看了眼季燕然。这么多年以来,民间纷纷流言也好,谢含烟与野马部族也好,都有“先帝因猜忌而设下圈套,诱使卢将军率兵深入敌营,却又拒派援军”的说法,可照现在来看,原来在一开始时,先帝便没有派兵相助的意图?

黎福道:“大将军那时候虽有犹豫,最后却还是决定按照原计划,继续攻打木槿镇,我心中实在忐忑,就在秘使离开后,问他为何如此有信心能攻下刘飞叛军。”

“卢将军是如何回答的?”

黎福道:“大将军说,胜算只有六成。”

六成胜算,倒也不是一定不能打,但朝廷分明就有“暂时招安”这个更好的办法,实在没必要硬碰硬。黎福道:“我与大将军一起长大,也能揣摩出一二心思,于是便寻了个机会去试探,问他执意攻打黑沙城,是否与谢小姐有关。”

云倚风一愣:“谢小姐还与刘飞叛党有关?”

“这倒没有。”黎福赶忙道,“但当时谢小姐已是罪臣之女,按律须得流放边塞,充为官奴。大将军将她视为掌上珍宝,如何能舍得,便想以剿灭刘飞的赫赫军功,去向先帝求娶谢小姐。”

季燕然暗自皱眉,如此惨烈的一场败仗,起因竟是儿女私情,实在是……他不由就握住了云倚风的手。要舍弃心爱之人有多痛苦,在西北时他已经历过一次,当决定放弃血灵芝、将计就计攻下葛藤部族的那一刻,犹如万柄利刃穿心,但身为手握重兵的统帅,在面对大国与小家时,似乎很难有第二种选择。

但卢广原却偏偏选了谢含烟,或许他认为六成胜算,完全可以放手一博,但黎福却有些慌了,劝了卢广原整整三天,连额头都几乎叩出血来,才换得对方一句:“你带上几名同乡,走吧。”

临阵脱逃,在玄翼军里一直是砍头重罪,这回却是由卢广原亲口提出。黎福道:“那时的大将军,简直就像中邪一般,完全换了个人。”

黎福不满他为一己私欲,便要带着数万将士共同冒险,加之家中还有老幼需要照顾,一急之下,当真就带着一伙同乡跑了。而用马车拖着兹决,是担心沿途会遇到刘飞叛军,后来行至西北,确定已经安全之后,便将那暗器遗弃在了大漠中。

再后来,众人把家人也秘密接往西北,将那么隐姓埋名地住下了。

云倚风又问:“那卢将军与谢小姐可有孩子?”

黎福摇头:“先帝一直不允准他二人的婚事,拖到后来,两人年纪也大了……唉,那谢家小姐倒是有过一个孩子,但未足月就流产,大将军估摸也是因为这个,心中有愧,才更想娶她回家。”

“确定流掉了吗?”云倚风追问,“并没有生下过任何孩子?”

“确定没有。”黎福笃定,“旁的我不清楚,这件事还是能肯定的。”

所以那个谢含烟,嘴里当真是一句实话都没有。亲娘的身份既存疑,那江凌飞在地宫里的处境,可就危险了。季燕然扭头问:“炸药还有多久能运至玉丽城?”

“七天。”云倚风拍拍他的手,“我已派人秘密去接应了,王爷稍安勿躁,我们一步一步来。”

……

地宫里,鹧鸪、玉英、鬼刺与谢含烟四人,正在看着瓷盅里那只血红乱爬的赤虫。

“此物极难养成,我费了大力气,也只育出这么一只。”鬼刺道,“只消放入季燕然脑中,便能使他乖乖听命于首领,操控着数万大梁军队,直上王城!”

“的确是好东西。”鹧鸪啧啧,“不过想让它钻到季燕然脑子里,难于登天,只怕要白白浪费了。”

“倒也未必。”谢含烟用指尖叩着瓷盅,“留着吧,即便操控不了季燕然,此物于我们而言,依旧是个宝贝。”

玉英猜测:“姐姐的意思……”

谢含烟声音轻哑:“总也不能白白养着,嗯?”

玉英低头:“是。”

……

山道上,一前一后两匹大马,还在秋阳下疾驰着。

是清月与灵星儿,两人已抵西南,再过几天,便能进到玉丽城中。这一路走来,发现西南并不像先前想得那般动荡,瘟疫已经被控制住,各处城门虽还是紧闭着,但城内百姓的日常生活倒也没受太大影响,而且还有不少人都在盼着平乐王来,毕竟看看朝廷里的大官,心里也能更踏实些。

李珺这辈子,还是头一回如此受百姓爱戴与期待,自然受宠若惊,做事就更加细致了,连一座村落都不愿遗漏,也不必再苦心背诵那些辞藻华丽的演讲稿,因为他发现,百姓最关心的无非就那么几件事,只要衣食住行能得到保障,能安稳不打仗,便已十分心满意足了。

淳朴啊,淳朴。平乐王手里捏着两个老乡给的野菜包子,心中感慨万千,蹲在路边狼吞虎咽。暮成雪抱剑靠在一旁树上,肩头趴着一只打盹胖貂。这一路走得并不算顺利,野马部族少说也派了四轮杀手来除掉李珺,不过无一例外地,都是人还未来得及靠近,就已丧命于暮成雪手中——只因云门主在出发前再三叮嘱,平乐王殿下胆小又怂,所以杀人这种事,最好暗中进行,千万别让他知道。

李珺擦擦嘴,嘿嘿笑道:“还挺太平。”

暮成雪掻掻肩膀上的胖貂,漫不经心答:“是。”

夕阳透过叶缝洒落下来,一个纨绔王爷,一个冷血杀手,在这动荡不安的地界里,突然就被某种使命奇异地勾连在了一起——其实不止是他二人,还有更多的百姓、更多的将士,心里都装着同一个念头,要让西南尽快恢复往日平静,要令瘟疫不再、令战火永熄。

……

灵星儿与清月抵达玉丽城时,大批火药也正好运到,整座城都戒备森严,被肃穆气氛所笼罩着。季燕然与几名副将商议完攻打地宫一事,回来已过日暮,云倚风正坐在窗边,心神不宁地看着外头的漫天夕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