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一剑霜寒(68)

“看出什么结果了吗?”云倚风嗓子有些哑。

季燕然如实评价:“挺锋利。”

云倚风笑笑,也不想穿鞋,只靠在床头慢慢喝茶,过了阵子又问:“现在这望星城里的百姓,怕十个有八个都在讨论许秋意吧?”

“是。”季燕然道,“每个人都在说,原来那童谣里的‘母羊’与‘血流成河’,是指许秋意残害无辜少女,不过秋后问斩,他自己也很快就要血流成河了。”

云倚风叹气:“四句童谣全部应验了。”

“许老太爷受不了刺激,在今晨一病不起,如此一来,许家只剩‘哇哇哭着要找粮’的许秋平,他是十八山庄最后一个管事人。”季燕然道,“先前百姓即便有猜测,绝大多数却还是同情许家的,但许秋意的事情一出,风向可就全变了,城里疯传这回是天谴,许秋平怕一样不干净。”

“百姓要怎么说,是百姓的事,不过至少从目前来看,许秋平依然是无辜的,官府得保护他。”云倚风问,“你我要去见见这位五掌柜吗?”

“现在天都黑了,你睡了一整个白天。”季燕然把空杯子从他手中抽走,“明天吧,不急于这一时。”

“也罢。”云倚风伸了个懒腰,“有面吗?”

“饿了一整天,就吃碗面啊?”季燕然坐在他床边,见那一截脚踝又细又白又秀气,便自然而然伸手捏住,“瘦成这样,走吧,我带你去吃顿好的。”

云倚风:“……”

云倚风道:“你先松手。”

季燕然有些不满:“怎么刚睡醒身上就这么凉?”

云倚风原想给他一掌,谁知对方却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真切关怀,一时间反而不知该不该动手,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翻箱倒柜,从里面扯出来一堆衣裳:“都套着,别着凉。”

依旧是先前林影买的那些,鹅黄柳绿,柳绿鹅黄。

云倚风嫌弃:“丑。”

季燕然瞪他一眼:“穿!”

云倚风扯过被子捂住头:“王爷自便,我突然不饿了。”

季燕然:“……”

云倚风睡得相当专心致志,不问世事。

季燕然深吸一口气:“老吴!”

“哎!”吴所思迅速出现在门口,“王爷。”

“去告诉这城里所有的裁缝。”季燕然坐在桌边,指着床上那一团鼓囊囊的被子,“明天早上,每人给我送十套衣服过来!”

……

这一晚,望星城中的每家成衣铺子里,都有一群人在挑灯点蜡,赶工忙碌。

夜深时分,客栈老张小心翼翼敲开门,招呼小二端进来了一碗卤肉面和几道清爽小菜。

“王爷临走之前吩咐的。”他笑容满面道,“云门主,您起来凑活吃两口?”

云倚风打呵欠:“没胃口。”

老张继续赔笑:“王爷还说了,若云门主不肯吃,我就每隔半个时辰过来问一回,卤肉面不行就换牛肉面,牛肉面不行就换鸡丝面,不想吃面就炒菜,或者熬粥,或者烤鸭,或者烫火锅,总之不管什么,只要厨子能想出来的,都要做好了端到房中一一问过,直到门主有胃口了为止。”

云倚风头晕眼花从床上坐起来。

“他人呢?”

第38章 春日微醺

季燕然并未走远, 他去了望星城中的官家驿站。前些日子派去定海城的侍卫带回消息, 说神医鬼刺似乎早已离开南海迷踪岛,至于去了哪里, 暂时还没查到。

“我们在码头遇到了好几拨人, 都是出海求医未果的富户, 有些已经在岛上住了足足两个月,也没见到神医一面。”下属道, “王统领已经按原计划出海了, 看能不能碰碰运气,又怕耽误事, 所以命我先来回禀王爷。”

季燕然不悦:“那神医经常不在家?”

“不经常, 按照规矩, 得病人亲自登岛。”下属道,“不过那里的码头老板又说,倘若真有大户能出得起惊天价钱,神医出海看诊, 倒也不是绝无先例。”

“去查清楚, 他现在究竟人在何处, 一有消息即刻来报。”季燕然吩咐,“还有,不管用什么方法,都要尽快把他给我请回来!”

……

华灯繁盛,云倚风独自穿过长街,东看看西逛逛, 悠闲得很。

与其躺在客栈床上,等着老张隔半个时辰送一顿饭,还不如出来透透气。此时夜已经很深了,酒楼食肆大都已经关门,只有路边的小摊子依旧生意红火,他一个一个驻足仔细看过去,有面、有炒饭、有饺子,还有白嫩嫩的豆沙糯米糕,被做成小兔子的形状,点上两个红眼睛,胖乎乎的挺可爱。

季燕然在他身后问:“想吃吗?”

云倚风还未来得及转身,老板娘已经用干净的荷叶包住一个,笑容满面递过来:“公子尝尝,我这就要收摊了,不收银子。”

季燕然:“……”

她这一送倒好,旁边卖赤豆羹的婶婶也赶忙盛出两碗甜羹,还有卖肉馒头的,卖煎饺的,卖芋头糕的,连转糖人的都要来凑热闹,硬是往他手中塞了个最大的凤凰。若非季燕然后来强行将人拖走,只怕还能再挣两碗油汪汪的腐乳扣肉。

小巷道里寂静一片,云倚风将糖人递给他,慷慨道:“请你。”

季燕然命令:“以后不准一个人上街。”

“这回是托王爷的福。”见他不要,云倚风自己吃了口糖人,却觉得太粗糙甜腻,于是一边皱眉一边道,“现在这望星城中的百姓,还有谁不认识萧王殿下,我既是你的朋友,又专心致志盯着糖糕看了半天,摊主当然要请我白吃……嘶,牙疼。”

“这玩意哪能真吃,都是舔两口就扔掉,或者回家插在桌子上第二天继续玩。”季燕然替他把糖人丢到路边,哭笑不得,“你一口咬得糖渣飞溅,自然会牙疼。”

“原来不能吃啊?”云倚风疑惑地想了半天,又撇嘴,“小时候没见过,长大没买过,这还是头回尝到滋味。”

季燕然听得一愣,又想起他曾对老吴说过的身世——尚在襁褓中时,父母就死于土匪刀下,后来被一个疯子捡走……应当也没过过几天好日子,怕是连肚子都吃不饱,哪里还能有糖人玩。

“阿嚏!”一阵夜风吹过,云倚风在前头打了个喷嚏,饶是萧王殿下先前翻出了一柜子鹅黄柳绿,他出门也依旧只穿了件素白纱衣,没有披风,只有皎皎月华落在肩头,在这春寒正盛的夜里,背影看起来分外单薄纤细。

季燕然紧走两步,轻轻握住他的手腕:“走,我们回住处。”

客栈里头,老张正在盘点入账,打算收拾完就上床睡觉,可呵欠还没打一半,小二就来敲门,说萧王殿下带着云门主又回来了,两人都还没吃饭,嫌街上的小摊太油腻,要点几道清爽当季的春日小菜。

云倚风气定神闲:“是王爷嫌油腻,我看那腐乳扣肉就挺好。”

“衣裳已经不分春夏乱穿了,吃食上总要应季一些。”季燕然笑笑,又从房中取来一坛酒,“这是老吴上街时买的,春日里才有的花酿,入口很清甜,你应当会喜欢。”

椿芽、蒌蒿、春笋和荠菜,青青绿绿摆上桌,都是这时节百姓家中最常见的佳肴。酒也的确很甜,不似名贵佳酿那般醇厚绵长,连余味也是淡淡的,像被微风吹来的一缕花香,要闭眼细细体会,才能领略这满杯的春日曼妙。

季燕然问:“喜欢吗?”

“喜欢。”云倚风放下空酒杯,“有了王爷今天这顿饭,我往后也会多留意几分四季交替。”

季燕然又替他添满。

云倚风仰起头,再度一饮而尽。他脖颈修长,衣领也微微敞着,裸露出一小片肌肤,白净细腻,玉雕一般。

季燕然习惯性地伸手过去,想替他整好衣服,却又不知为何,最后只在下巴轻轻蹭了蹭。

“这酒会醉吗?”

“酒都是会醉的。”季燕然与他碰杯,“若醉了,就在这满城春色中睡一觉,也算美事一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