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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剑霜寒(69)

说这话时,窗边恰好开满了一重又一重的迎春花,虽娇小却又热烈蓬勃,满城春色,春色满城,云倚风单手支着脑袋,将琉璃盏递到他面前,嗓音慵懒:“嗯。”

桌上烛火跳动,墙上人影成双。

最后一杯饮罢,云倚风也彻底醉在了这和风雨露里,昏昏沉沉,不知归处。

季燕然将他打横抱起,一路送回房中。

连月色也是温柔的。

……

翌日清晨。

云倚风裹在厚厚的棉被里,仔细听辨着门外那片嘈杂。这一整间客栈都被林影包了下来,自然不会有外人出入,一大早就这么闹腾,莫非……又出事了?他心里有些疑惑,踩着软鞋下床,草草洗漱之后想出去看看,结果推门却被吓了一跳。

走廊上少说也站了二十来个人,有抱着衣裳的,有带着皮尺与剪刀针线的,还有正在仔细登记的,忙碌极了。老吴也费力地挤过人群,招呼最前头的三个老板把成衣送了进来,热情洋溢道:“门主先试试,不合适立刻就能改。”

云倚风后退一步,冷静道:“不必了。”

“门主先凑活穿,若实在不喜欢,那等回了王城再做新的。”老吴忙得满身是汗,“还有十八家,我得去盯着,门主慢慢试,有问题随时找我。”

云倚风:“……”

望星城是繁华重镇,成衣铺子自然不会少,这一笔又是萧王殿下的生意,那就更得用心做。于是每家店都是老板亲自带着裁缝来送,料子选最名贵的,款式也选最新颖的,你推我我推你,闹闹哄哄折腾到中午,方才勉强散去。云倚风站在桌边,床上柜子里皆堆满了新衣,据说这还只是一小半,另一大半全放在对门两间空房中,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睡醒了吗?”罪魁祸首在外敲门,“出来吃饭,然后去十八山庄。”

云倚风想去柜子里找旧衣,结果才翻了没两下,那如水的锦缎就乱七八糟往下滑,眼看着又要落一地,只好赶紧两把塞回去,在床上随意挑了件新的,穿好后打开门:“你——”

话没说完,季燕然就牵住他的手,让人在自己面前转了一圈,看那墨发白衣清雅俊秀,满意道:“不错。”

云倚风:“……”

“怎么堆了这么多。”季燕然又往他房中瞄了一眼,“下午叫人来收拾一下,留几套我喜欢……不是,你喜欢的,其余的先放回对面吧。”

云倚风问:“王爷有照顾成衣铺生意的爱好?”

季燕然挑眉:“若你再不肯好好穿衣,我能照顾到让他们变成大梁巨贾。”

云倚风懒得与他贫嘴,把胳膊抽回来:“许秋平怎么样了?”

“一直老老实实待在宅子里。”季燕然道,“早上星儿姑娘回来过一趟,说他除了探望许老太爷,连账本都不看了,把所有的事情都分给了下人,看起来被吓得不轻。”

“五句童谣应验了四句,他是最后一个人,自然会惶恐不已。”云倚风道,“况且目前在许家五兄弟中,被证实有罪的也只有许秋旺和许秋意,许秋盛与许秋如究竟是无辜被害还有罪有应得,不好说,许秋平到底有没有做过亏心事,也不好说。”

季燕然问:“风雨门没查出什么?”

“只找到了近年十八山庄的种种善举。”云倚风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再往前,怕就要查到许家父子六人早年走街串巷,做货郎的发家史。据说他们祖籍新雨城,我已经派了人过去,大概三日后能有回话。”

季燕然点点头,又将菜牌递给他:“昨夜喝多了几杯,头晕不晕?”

“那酒很温和。”云倚风随口问,“夏天有什么讲究吗?”

“夏天有青梅果酒,皇宫里酿的最好。”季燕然道,“比花酿要更甜一些,下回我们去向皇兄讨几坛。”

青梅果酒,听起来不错。

云倚风答应:“嗯。”

“还有秋天的枫露,冬天的雪重。”季燕然又问,“西北还有最烈的烧刀子,来不来?”

“不来。”云倚风把菜牌还给小二,“枫露雪重听着尚可一饮,烧刀子名字不好听。”

季燕然撑着下巴:“那你喜欢什么名字?等我回雁城后,就命城中所有的酒肆都改了这三个字。不过先说好,改完之后,你可不准再寻别的借口。”

他说得理直气壮,一派大好纨绔风貌。

事情还没办完,自然不能将人放走。

可若事情办完了呢?

若事情办完了,那楼上还堆有几百套新衣。

至少也得一一穿过,让自己全部看完,再说分别与否的事。

第39章 来路不明

吃完饭后, 小二手脚麻利撤下碗盘, 又上了两杯碧色春茶。此时太阳正好,暖融融地照进窗棂, 将骨头都晒得酥了几分, 满心只想钻进蓬松的棉被中, 再好好午睡一觉。

季燕然在他面前挥挥手:“困了?”

“困也不能睡。”云倚风放下茶盏:“我早上其实一直在想,那五句童谣, 会不会还有另一层意思。”

季燕然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一只走路不小心, 跌下悬崖摔断腿。

一只贪吃迷了路,撑圆肚子不能动。

一只蠢笨傻乎乎, 不会吃草只编绳。”

这三句, 分别对应了许秋旺、许秋盛、许秋如的下场。兄弟三人一个在枯井中断腿惨死, 一个暴食无度成了废人,还有一个于深山中离奇结绳上吊,死法皆与童谣相吻合。所以当初众人在面对第四句,“一只到处找母羊, 血流成河把命丧”时, 本能地就认定这代表许秋意将会浑身鲜血地死于女人之手, 但后来证明,事实并非仅如此。

季燕然明白他的意思。

第四句童谣不单单预示了许秋意的死亡,更有他曾犯下的累累恶行。

那若其它几句也是一样呢?

许秋旺是否也曾将别人推下悬崖。

许秋盛是否也给旁人下过暴食毒药。

许秋如是否也同样用一根草绳勒死过人。

种下过恶因,所以才会在今时今日,收获相同手段的恶果。

云倚风继续道:“或许这才是整首童谣的全部含义,当然, 目前无凭无据,全是我的推测。”

“这推测不无道理。”季燕然替他添满水,“要是这样,那幕后之人就算替天行道,别的不说,光许秋意一人,若继续放任他不管,往后还不知要残害多少姑娘。”

“幸好尤氏命大。”云倚风叹道,“她昨日已被家人接回了武馆,还有那位翠儿姑娘,两人能从许秋意的魔爪下逃脱,但愿将来都能过上安稳的好日子。”

过了一阵,季燕然又问:“第五句童谣呢?又是年纪小,又是哇哇哭着要找粮,按照方才的结论,这位许家五掌柜,难不成年轻时曾经杀人害命,抢过别家的口粮?”

云倚风微微皱眉:“不好说,但似乎不至于。”

许秋平年纪最小,算是许老太爷的老来子,在他出生时,上头四个哥哥皆已成年,即便许家在发迹前条件清苦,但在家中有五名青壮劳力的条件下,想吃饱肚子还是绰绰有余的。退一步讲,就算当真饿到要杀人抢米,那也轮不到天生瘦弱矮小的许秋平头上——看着连风吹都要倒,怕是有贼心也没贼力。

“我现在越来越好奇,幕后那人究竟是什么目的了。”云倚风看着他,“那极有可能是许家往事的知情人,可既然知情,为什么不直接送一封信函,将所有事情全部说清楚呢?反而要编一首童谣,引得满城风雨再让我们猜。这其中,除了想毁掉许家名望、让许家人终日活在惶恐中,会不会还有别的意图?”

“红鸦教的鬼画符都出了,明显是要拉我下水。”季燕然活动了一下筋骨,“走吧,不说这些,我们先去十八山庄。”

太阳依旧是温暖的,金灿灿一片洒在长街上,照得周围一切都无比蓬勃旺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