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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剑霜寒(73)

而那中间人一听是自己送的杂役惹出事,也吓得够呛,当下就跑回店中翻看名册。闹哄哄折腾这一夜,不知不觉就到了中午时分,季燕然看了眼天上明晃晃的日头,道:“回客栈吧。”

“不等回复了?”云倚风问。

季燕然道:“编造身份这种事轻而易举,难不成对方还会老老实实报上姓名籍贯?既然明知查到的是假东西,你我又何必在此浪费时间。更何况还有张孤鹤在,他才是望星城的父母官。”

“也是。”云倚风活动了一下筋骨,“我还真有些困了。”

过了一会,又补充:“又饿。”

“……”

“又头晕。”

季燕然全部只应一声,带着他翻身骑上飞霜蛟。银白大马四蹄轻快,驮着两人回到客栈,老张早已准备好了清淡饭菜,也早已准备好了药浴用的热水。

云倚风客气道:“都说了我又饿又困又头晕——”

季燕然往他嘴里塞了个荠菜饺子,把剩下的半句话堵回去:“吃,吃完这一盘,我亲自盯着你。”

云门主满脸哀怨,嚼得宛若牵线木偶人,恨不能吃到地老天荒。

但一盘饺子顶多二三十个,再加上萧王殿下喂得颇勤快,一个接着一个,不多时就见了底。

云倚风道:“还要喝一点点面汤……嗨呀!”

“没有面汤了,老张锅都已经刷干净了。”季燕然握住他的胳膊,将人一路提溜上楼梯。

王府暗卫再度吃惊:“王爷这么着急,要去做什么?”

另一人端着碗大口喝汤,头也不抬地回答:“看云门主洗澡。”

先前那暗卫恍然大悟:“哦!”

……

药浴用的药材都是事先分好的,只消用热水煮开后倒进浴桶。季燕然推开卧房门,迎面就是一股腾腾呛鼻气味,连打几个喷嚏后惊道:“这是什么玩意?”

“药材啊。”云倚风解开腰带,又看他一眼,“王爷打算一直这么盯着我?”

季燕然挪过一把椅子坐下:“我不盯着你,万一又翻窗跑了呢?”

云倚风想了想,点头:“有道理。”

他转过身去,将腰带随手搭到一旁的木架上。雪色纱衣层层向下散开,像一朵夏日里盛开的花,滑下肩头时,露出大片白皙脊背,肩膀也是单薄的,腰窝处落着一颗鲜红小痣,挑起半寸浪荡风情,灼灼刺人眼。

季燕然目光一敛,不自觉就错开视线,看着窗外那湛蓝长天和缥缈轻云。

“哗啦”的水声传来,云倚风将自己整个身子都浸入浴桶里,眉头微皱。

“不舒服吗?”季燕然走上前。

“嗯。”云倚风闭着眼睛,“我调息片刻。”

季燕然找了个小板凳,坐在他身边陪着。

浴水中也不知加了什么,闻之呛鼻,乌黑一片,比起墨汁来好不了多少。云倚风本就生得白,被这乌七八糟的水一浸,更似淤泥中生出来的一朵清莲,干净剔透、不盈一握。

一滴一滴的冷汗自他额上滑下,落在长长的睫毛上,刺得眼睛生疼,看起来倒像是刚刚哭过。唇上毫无血色,饶是四周热气蒸腾,也没能把他熏出半分红润。

季燕然将手指搭那纤细颈间试了试,而后便一掌按在他背上。

云倚风浑身一颤,一直憋在胸腔的郁结闷气总算呼了出来。

季燕然继续帮他调息,却觉得浸入热水的手臂细密刺痛,像是伤口触到盐巴,灼肉烧心。

怪不得……他眉头微皱,又想起了灵星儿娇憨那句“泡着不舒服,门主经常偷奸耍滑”。

可这刺骨之痛,又哪里只是不舒服。

大半个时辰后,季燕然撤回内力,轻声问:“好了吗?”

“嗯。”云倚风眼前发黑,趴在浴桶边沿喘气,“我先歇一会。”

季燕然扯过一边的布巾,将他湿淋淋裹了出来:“先前你经常说要泡药浴,也是一样吗?”

“一样。”云倚风靠在他怀中,嗡嗡道,“可若没星儿与弟子盯着,我就能偷偷减减药量,会舒服些。”

季燕然听得无奈,把人放回床上:“你这样的病人——”

“你不懂。”云倚风打呵欠,“若我原本能活三年,有了这药浴,顶多能活三年一个月,为了区区三十天,却要吃这莫名其妙许多苦,若非清月哭着喊着追着我打……不是,求我,我才不泡。”

季燕然捏起他的下巴:“三年?”

“或者五年吧,又或者一年两年,说不准。”云倚风原想再提一提血灵芝,却又实在精疲力竭,嘴里嘀咕两句,身子一歪就睡了过去。

季燕然伸手把人接住,湿淋淋的墨发,像浸水后的冰冷缎子。

他取过手巾,将那一头长发仔细擦干,见床上也沾有不少水,索性把人重新抱了起来,带回隔壁房中。

暖和蓬松的被褥,香气也是极温柔的。

大片阳光透过雕花窗,如融化后的金,斑驳地流淌进卧房。

院中的男人们正在聊天说笑,声音经过层层阻隔,入耳就只剩下断续模糊的嘈杂,小孩子闹着,妇人们笑着,不远处还有糕点铺子的叫卖声,这静谧的午后啊,似一把化不开的蜜糖,粘稠地裹住了心,使人越发贪恋这温情脉脉的烟火世间。

云倚风放松身体,彻底坠入了黑甜梦乡。

季燕然轻轻替他关上门。

作者有话要说:云门主:蛇!捏爆!

隔壁瑶儿:啊呀!(心疼地睡不着.JPG)

第42章 新的童谣

云倚风这一觉睡得很沉, 再醒来时, 已是翌日清晨。四周依旧是静谧的,他裹着被子翻了个身, 想将未尽残梦延续, 却又稍稍一僵, 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太对。柔滑似云的缎被裹住赤裸身体,无拘无束又温暖如春, 舒服是舒服, 但——

他疑惑地在被窝里摸了自己一把。

季燕然坐在桌边喝着茶,不紧不慢道:“昨晚子时, 云门主突然梦游到我房中, 不肯穿衣裳, 还哭着喊着要上床,那叫一个吵啊。”

云倚风这才发现,房中居然还有一个人。

季燕然苦恼:“闹到后来,半条街的百姓都醒了。”

云倚风拉高被子, 闷声闷气道:“睡醒之后, 再去杀人灭口。”

季燕然笑道:“先起来吃点东西, 不然要饿坏了。”

“没胃口。”云倚风扭头看他,嗓音沙哑,“张孤鹤查出什么了吗?”

“一无所获。”季燕然坐在床边,“不过城里又出现了新童谣。”

云倚风困倦顿消,从床上撑着坐起来,吃惊道:“什么?”

“你没听错。”季燕然道, “城里又出现了新童谣。”

五只羊儿同行动,老羊领头连夜奔。

共去山上拜一拜,大水冲了整座城。

羊儿羊儿都没啦,地上一堆金元宝。

长长羊角贴金箔,肥肥羊身挂锦缎。

恶羊从此无忧愁,独占十八享尊荣。

有了十八山庄的一连串惨案,城中百姓早已对放羊娃与羊产生阴影,更严重些的,甚至连羊肉都不怎么吃了,加上这新童谣里又是大水冲城,又是恶羊十八,恨不能将诅咒明晃晃地刻出来,因此当城中大人们听到小花子唱时,立刻就意识到了不对劲,争先恐后跑去府衙里通知的师爷。

云倚风问:“小叫花子?”

“是。”季燕然道,“城中有父母的娃娃都被警告过,不准再提‘羊’字,只有不懂事的流浪小花子们,有人给了一大笔银钱,教他们唱这首歌谣。”

还特意挑在白天茶楼人最多的时候,稚嫩嗓音念着恐怖童谣,加上小花子们天真无邪的表情,齐齐仰起头,那一双双漆黑的眼睛啊,饶是天上日头正盛,茶客们也被惊出了满背心的冷汗。

五只羊儿的血案方才一一应验,就又来了新的凶兆,百姓自是人心惶惶,纷纷猜测着什么叫“共去山上拜一拜,大水冲了整座城”,难不成再过一阵子,上游白河要发一场洪灾,淹了整座望星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