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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剑霜寒(74)

季燕然道:“童谣是今晨才出现的,短短两个时辰,就已闹得沸沸扬扬、满城风雨。”

“之前那五只羊仅仅针对许家,百姓尚且能置身事外看热闹,现在可明晃晃地直指‘整座城’了。”云倚风靠在床头,“我记得自从白河改道,这里就再没闹过水患了吧?”

季燕然点头:“照现在的河道走势,想淹望星城并不容易。可百姓哪里管这些,眼看许家五兄弟已经死在了童谣中,在朝廷没查出真相之前,人人的心都悬在半空,风一吹就哆嗦,说什么的都有。”

想不出更深的意思,就按照字面剖析。老羊带着五只羊去山上一拜,大水就冲了整座城,听起来简直与邪教祭祀一模一样,先前官府不还在查什么红乌鸦黑乌鸦的吗?这可不就对应上了!想到这里,城中怨念便更加沸腾不可遏,甚至已经有人开始挑头闹事,叫嚷着要一把火烧了十八山庄,好还大家一个太平日子。

季燕然道:“张孤鹤头大如斗,老吴已经带着兵马去帮他了。”

云倚风裹紧被子:“先前那段旧童谣,尚能解释为有人曾与许家结怨,所以才要设计报复。可现在许家已经彻底毁了,对方非但没有收手,反而又弄出一段新的童谣来,也不说清是预言还是往事,搞得风风雨雨,总不能说和全城百姓都有仇吧?”

季燕然问:“所以?”

“所以我猜他接下来不是要杀人,而是要闹事了。”云倚风伸出胳膊,在对方肩膀上拍了拍,“王爷,你保重。”

季燕然顺势握住他的手腕,试了试脉象:“平稳不少,看来那药浴还有些用。”

云倚风坚定道:“没有,没用,真的。”你千万不要乱想。

季燕然笑道:“先起来吃点东西吧,衣服已经取来了,我在外头等你。”

云倚风看了眼桌上那套豆绿色的衣裳,心底翻涌骇浪惊涛,再度折服于这高贵的皇室审美。

那五间房里还是有不少好货的,蜀中的锦江南的纱,素白也好荼白也好雪白也好,非要绿的,也有朱青与水色,都是飘逸清爽又淡雅,他怎就偏偏挑了这一套?

季燕然靠在栏杆上,等得百无聊赖,心说怎么穿个衣裳要这么久,在看到他出门后,却又眼前一亮:“好看。”

云倚风不是很想说话,因此只“嗯”了一句,就随他一道下楼。

一路遇到客栈小二、客栈账房、客栈老张、客栈老张的媳妇、客栈老张的儿子,大家众口一词地真情赞美:“好看!”

是真的好看,与前几日的素雅白衣不同,多了几分勃勃生机,没有江湖气,更像是大户人家出来的温润公子,拿一把折扇就能去江南吟诗踏青。

季燕然颇为自得:“本王眼光如何?”

云倚风敷衍:“好好好!”

走在街上,迎面过来另一富户少爷,生得满面油光,也穿了件一模一样的衣裳,浑身绷的绷皱的皱,整个人如端午节刚出锅的粽子,就差五花大绑缠几根棉线。他可能也没想到,自己竟还能有同云门主撞衫的一天,一时间百感交集、又喜又悲——喜的是自己仿佛也成了江湖少侠,悲的是活了二十来年,头一回感觉到自己配不上衣裳。

萧王殿下目光狐疑,盯着那豆绿豆绿的背影看了半天,最后做出判断:“不是同一家铺子里买的!”

云倚风心想,确实没救了。

……

十八山庄外聚集着一群百姓,吵吵闹闹的,两条街外都能听到。有官兵驻守,倒是没打架闹事,就一直在叫嚷,让许家快点滚出望星城。云倚风道:“这才多长时间,许家就已从繁花似锦烈火烹油,变得连过街老鼠都不如。”

“若没有那新的童谣,倒还好说一些。”季燕然道,“可现在城中人人自危,再加上许秋旺与许秋意的禽兽罪行,百姓已认定许家底子不干净,童谣中的滔滔大水要么是邪教祭祀,要么是老天降罪,都与十八山庄脱不了关系,再被好事之徒一煽动,闹起来不奇怪。”

如今这种局面,最头疼的莫过于张孤鹤。哪怕许家当真是江洋大盗出身,哪怕他们真的杀人放火,可凡事都要讲求证据,目前能确定有罪的只有许大与许四,剩下兄弟三人与许老太爷皆是无罪的,理应受官府保护。而且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恰是因为朝廷迟迟破不了案,一直找不出真凶,才引来百姓胡乱猜测,谣言甚嚣尘上。

书房里,张孤鹤已经快将整首童谣倒背了下来。

云倚风问:“大门口围的那堆人,群情激愤地到底在吵什么?”

张孤鹤叹气:“因那童谣的前四句,城中正盛传若许家大办法事,就会引来滔天巨浪,所以都嚷嚷着不准发丧,要么悄悄摸摸埋了,要么一把火烧干净。方才许老太爷又醒了一回,也不知是糊涂了还是吓怕了,在听完外头的事后,连说烧了就烧了,随便弄几口薄棺也行,只要老天不再罚许家,他愿意变卖家产,举家搬离望星城。”

季燕然道:“可老天爷为何要罚许家?”

“不肯说。”张孤鹤道,“若多问两句,就直挺挺双眼一翻,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他毕竟年纪大了,又病重,装的也好真的也罢,都不敢多刺激。”

“虽说他五个儿子都没了,可家中还有一群孙儿,许家并没有彻底结束。”云倚风道,“想要死守住秘密,死守住这份家财,也在情理之中。”

师爷在旁担忧道:“照这么说,那新的几句童谣,不会是冲许家小一辈来的吧?”

听到此言,张孤鹤右手不自觉就一握。若这当真又是一轮预言,那祭拜与大水冲城之间的关系暂且不论,下一句“羊儿羊儿不见啦”,究竟是指许家五个儿子不见了,还是所有与许家有关的“羊”都会消失不见——孙辈加女眷,那可是几十口人命啊!眼看新一轮血案将至,凶手就差大摇大摆坐在牌匾上示威,官府却依旧如无头苍蝇,百姓如何能不怨言沸腾?换做自己,怕也会忍不住想向这无用的府衙丢个臭鸡蛋。

或者再退一步,哪怕许家无恶不作到了靠杀人取乐,那也该由官府按律定罪,哪里有放任旁人肆意屠杀的道理?

云倚风劝慰:“大人已经忙了一天一夜又一天,再不休息,怕真要熬不住了。”

张孤鹤重重道:“唉。”

云倚风使了个眼色,让师爷先将他扶下去休息,自己拿起桌上写有童谣的一张纸:“姑且当它是预言吧,其它羊儿都不见之后,恶羊就穿金戴银,在十八山庄里享受尊荣?恶羊是谁,不会是……许纶吧?”

那是许秋旺与袁氏的长子,许老太爷的长孙,也是许家顺理成章的继承人。在父亲与叔伯先后出事后,他倒是的确不动声色接手了不少生意,并且很快就打理得井井有条,像是早有预谋。

“许纶今年不过十六七岁,虽少年老成,背后怕还得有人扶着。”季燕然道,“不过许秋旺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再过十年八年,这山庄管事权迟早是他的,没理由这么沉不住气。”

“听方才张大人说,新的童谣已经传到了许老太爷的耳朵里。”云倚风道,“我们能想到许纶,他要是没真病糊涂,应当也能想到,走吧,先过去看看。”

因那频发命案,许老太爷已经搬到了一处小宅里,方便保护。待两人过去时,院中正站了一名少年,穿着靛蓝色的长袍,看着要比同龄人老成许多,吩咐起仆役来,也是有条不紊,头头是道。

“许少爷。”云倚风问,“怎么,今日没去商号?”

许纶这才注意到他二人,赶忙行礼:“王爷,云门主。”

云倚风往屋内看了一眼:“许老太爷怎么样了?”

“刚刚服下药,已经睡了,怕是要到晚饭时才能醒。”许纶道,“王爷,云门主,可是有什么事要问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