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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慕容冲(320)

姚兴下得阶来,亲自携了姚嵩的手,穿过议事厅,转进一处隐秘的书阁,在一处蒙覆幕布的巨大沙盘前止步,忽而出声相询:“子峻,你亲战慕容钟,可告诉孤实情,黄河天堑到底能不能阻挡慕容永研制下水的新型木筏?”

姚嵩咬了咬唇,沉吟不答。姚兴摇了摇头,叹道:“今日孤也临河观战,看地清楚——不能。慕容轻骑名扬天下,却不善水战,本拟黄河天堑能一阻兵锋,保我姚秦一隅江山,谁知慕容兄弟非要对孤赶尽杀绝!他们一旦得过黄河必定十倍围城,猛攻怀远!先王与孤被他们从新平逼到固原,又从固原逼到怀远——如今我们避无可避,再无退路了!”话音未落他右手丕动,幕布猛地揭起,沙盘上赫然是整个怀远城的微缩模型。

不,不止是微缩模型。怀远位处黄河上游,地下水系错综复杂,水患时发,历代以来占据怀远的统治者为避祸保身及灌溉农田,都有修建过大大小小的水利工程,故而怀远城自古以来,人工沟渠便纵横密布,勾连成网,这座沙盘便详尽标注了城内所有的水道沟渠——姚嵩眉心一跳,他已经发现了其中最大的不同:城内规模最大的四条引黄干渠唐徕、汉延、惠农、西干四大水道已被挖通改造,各渠道在正对城门不远处汇聚成一点,插上了一面醒目的小旗。

姚兴负手背后,一字一句慢悠悠地道:“这事连狄伯支都被蒙在鼓里——你被困北凉之时,我就一直在暗中修渠改道,如今大功已成。只要慕容永兵临城下,我便引黄河之水入城,开渠泛黄,水淹三军!”

姚嵩闻言,登时激起了一身冷汗——是他小看了姚兴!他忙抬头道:“单于三思,此乃与敌同毁的焦土之策啊!开渠决堤,泽国千里,燕军固然覆灭然怀远亦必不保啊!”

姚兴冷哼一声,道:“孤岂不知道这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下下之策?我们虽与北凉结盟,但苻坚已站稳脚跟正式对北凉宣战,谁知道沮渠蒙逊能撑多久?若是苻坚统一凉州六郡,那便兵抵兰门,直扣怀远后方,与西燕成夹击合攻之势,届时怀远必更难保。本拟纵火焚林可阻得一时是一时,却又功败垂成。慕容永此人心思缜密睚眦必报,如今必定励兵秣马要报此仇——燕军发起总攻必在今季。若他们渡过黄河天堑,怀远根本守不住!既然如此,不如玉石俱焚!”

姚嵩此时方知姚兴是思虑周详,早有打算,而为怕激起民变、兵变,连狄伯支都隐瞒不告。

姚兴伸手按住姚嵩瞬间冰凉的手背,轻声道:“如今孤以实情告知,便是要你做这断后之事,一旦怀远城破,待孤撤退你便即刻在此处决堤放水——孤倒要看看,慕容永自诩英才天纵,勇者无惧,能不能挡住这滔天浊浪!”

姚嵩离去之时已是月上中天,他眉头紧锁,坐立难安——姚兴这一招玉石俱焚釜底抽薪着实厉害,他可全身而退远遁漠北西域不说,西燕半壁兵力必毁于一役,此消彼长之下北凉蒙逊、后燕慕容垂又岂会错过良机?则中原陇西必定板荡,大战连年,任臻多年布局、几番筹谋便成一纸空谈。

他仰头望向空中孤月,姚兴此举打破了他所有的计划——他本不想这么快,这么冒险…

他转过身,穿堂过室,来到一处毫不起眼的小小宫室,门口一老年哑宦立即为其开锁推门,而后无声地对他行了个礼即便告退。

姚嵩循着月光独步入内,虽无人居但是窗明几净显是常有人打扫。他缓缓落座,重燃残烛,刚刚为自己斟了杯冷茶,门外便传来脚步轻响。

姚嵩将那盏茶水轻轻推到对面,淡淡地道:“来得挺快。”余光瞄见来人一动不动,便抬袖招了一招:“我知道娘娘身份贵重,不比当年,所以必会小心行事,你我会面不会传诸于第三人之口。”

齐后这才抬步入内,反手掩上了门,一张俏脸之上寒霜密布:“小侯爷命那哑奴入宫传我来此,可有何要事吩咐?”

姚嵩淡笑道:“娘娘如今身为后宫第一人又要抚育太子,自然贵人事忙。我见娘娘一面尚且不易,只好行此非常之法了。”

齐后怎听不出他话中讽意,咬了咬唇,道:“妾身当日不过是‘庶太后’身边一介宫女,本该跟随旧主老死冷宫不见天日。自知得有今日皆侯爷引荐之功,不敢有一时之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