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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慕容冲(650)

拓跋珪倚在龙椅之上正闭目养神,只是眉头依旧深锁,站在背后的宗庆正殷勤小心地为其按摩双肩,此时闻得人声上殿,也不睁眼,阖目曼声道:“近来你指挥侯官卫为朕四下奔波,抓捕、处决了不少乱臣贼子,其功不小。”

难见面目的黑甲武士单膝点地,朝皇帝行了个军中大礼,嘶哑地开口道:“末将劫后余生,不敢居功。”

拓跋珪忽然抬眼起身,将掌中攥了许久的一封火漆密封着的信札掷于案上,居高临下地道:“朕还要侯官监视一个人的一举一动,若有反常,立即来报——沮渠蒙逊,这一次要你亲自去办!”

这一切晁汝自然毫无所知,他匆匆出宫之后却是登上一辆毫不起眼的半旧马车,一路车马粼粼地出城西去了——平城近日四门戒严,寻常人许进不许出,但晁汝却浑不在意,只是将自己的腰牌交予车夫,自己便袖手端坐车内——盖因晁汝已因功升任谏议大夫,可御前参赞,皇帝对他的信用比之当日的崔浩有过之无不及,如今又主审卫王一案,朱笔一挥便可生杀予夺,堪称威风一时,谁也不敢轻易得罪他而在将来给自己扣上个谋反从逆的罪名,现在一沾上这个,那可就是杀头灭门的大祸,故而他出入宫禁城关毫无阻碍。

那驾马车出城之后却是漫无目的一般来回兜了好几个圈子,方才直朝武州山驰去。山路颠簸难行,也亏得晁汝那样一副身板儿竟一声不吭地扛了一两个时辰,马车终于缓缓停下,车夫擦了把额上油汗,跳下车来掀起帘子,喘着气道:“大人,石窟寺到了。”

晁汝俯身出来,蜡黄的脸色并无异样,只是虚浮的脚步显出几分疲态。石窟寺现在今非昔比,自拓跋珪尊崇佛学以来,北魏沙门云集,寸心又数次受邀开坛说法,观者如潮信者甚笃,石窟寺已隐隐有了几分皇家寺庙的气派,寻常人轻易不得其门而入。

晁汝倒是轻车熟路地穿堂过室,在庭院中寸心讲经之声穿透参天古木便已扑入耳中,他深吸一口气,强打精神步入佛堂,在最偏远的角落处盘膝坐下。

寸心一袭半新不旧的赤黄袈裟,手持佛珠正问众弟子:“佛义之中,何谓功德?”

堂上弟子有答“修桥铺路”的有答“行善积德”的,寸心皆摇头不语,又一弟子答道“兴邦济世”,寸心方才面露微笑,略一颔首,还未及说话,那刚入门不久的小沙弥昙曜忽然脆生生地道:“此皆梦幻泡影、不能永恒;无欲无果,方为功德圆满。”

寸心脸色微变,默然良久之后忽而一叹,抬眼便望见了晁汝。

散会之后,寸心独入静室,晁汝尾随而入,双手合十道:“大师佛法又进益了。”寸心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目光中流露几分罕见的讥诮自嘲:“贫僧执着于因循果报不能解脱,所谓佛法悟性,还不如座下一名十余岁的弟子。”

晁汝正色道:“万物资生,皆有因果,何所谓解脱与否?大师先渡己后渡人与昙曜的先渡人后渡己不过是求法得道的途径不同罢了,岂分高下。”

寸心凝目与他对视良久,终于抬手为他沏上一盏清茗:“曾闻后秦姚氏皆擅佛学,果不其然。只不知此番巧舌之中,又有几分佛性、几分私心?”

姚嵩闻言落座,也不再避讳隐藏:“在下红尘三界中的碌碌俗人,从不敢也不欲参佛学道,功德圆满。天下苍生又与我何干?在下修的是自己心中的小圆满,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哪怕那漫天神佛我亦无惧!”

寸心浑身一震,方知此人志坚至此、执念若深,当真是不疯魔不成活了。他似又想起了几番前尘往事,佛心微摇,忙掌住了神,轻轻一叹道:“晁施主此番所来,必有要事。”

姚嵩也恢复常色:“附逆乱党的追究清洗很快就会波及到军队之中,拓跋珪一时之间找不到这么多忠于他的将领来立即上任,所以不出三日,禁卫三军建制必乱——这是唯一一个可以突出重围的时机,否则拓跋珪一旦重掌禁军,那就谁也插翅难飞了。所以前番藏匿于石窟寺后的那几个人,还请大师在这几日里想办法送他们离开武州山。”

寸心犹豫了一瞬,还是问道:“他们离开武州山…要往哪里去?”

姚嵩唇边勾起一抹冷酷的笑意:“救谁都是救,大师只当好生之德,普渡众生便是,他们自会念你的好,将来也有果报,你又何必管这些不甘失败的野心之辈接下来何去何从?”先前拓跋珪就差掘地三尺地搜捕,却没人会来搜查这庄严的佛门宝地,也没人会想到凭空消失遍寻不见的拓跋仪就藏在眼皮子底下。而接下来拓跋仪好不容易脱身之后会去哪里?左不过晋阳或者中山,卧薪尝胆、招兵买马,想要卷土从来——而在血洗平城之后,鲜卑八部之中还有谁会对严酷成性的拓跋珪忠贞不二?只要再煽风点火一番,暗地投奔拓跋仪的文臣武将必不在少数,届时大魏国内这一场龙争虎斗、兄弟阋墙可就真是避无可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