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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慕容冲(674)

姚嵩看的出这小沙弥年纪轻轻却颇有些渊源神通,也不忍真误伤了他,当即喝住了蠢蠢欲动的将士,也对昙曜敛首一礼,语带机锋:“寸心大师是参禅谢客还是怀璧贵客,在下不得而知,只能在寺外固守,等大师出关之后,亲来解答。”

原来这段时日以来,随着拓跋珪久困云中不得突围,各路勤王军队也都在贺兰讷分化拉拢之下起了观望之心,北魏局势愈加波诡难测:贺兰讷抓紧了谋划的脚步,甚至依从姚嵩之计,准备召回本家兵马入京,武力扶持清河王拓跋绍上位,单方面与大军压境的慕容永媾和,以割让豫南为条件换北地的半壁江山之安稳,遂命贺兰隽收缩兵力暂缓攻势,此消彼长之下,奚斤守土压力陡增,又被慕容永趁机夺下数个险关据点,长驱而入。

这种情况之下,拓跋珪孤悬在外鞭长莫及,手中无兵的太子拓拔嗣处境堪忧,太傅崔宏与其子崔浩信仰不同,推崇的也是佛教,因而与石窟寺众僧皆有论道之交,如今便只得让拓拔嗣以以修习佛学为名离开皇宫,入寺避祸。

而贺兰讷现在对这名义上的储君已是不愿再虚以委蛇,遂命晁汝带兵,“请”太子返回都城,这才有了夤夜对峙的一出。

姚嵩说到做到,当真指挥众人将石窟寺团团围住,连只飞鸟都不得进出。

如此三日,寺门大开,寸心一袭赤黄袈裟,手执七宝禅杖,终于缓步而出。

二人彼时相见,境遇已大不同,面色却皆如常,寸心先宣了一声佛号,微叹道:“施主这是何苦。”

姚嵩抬手一扬,周遭军士便齐齐后退数丈,寺中那株萧索古树之下便唯有彼此相对,姚嵩也开诚布公道:“过去时日在下得大师相助,受益颇多,我以为大师与我当属同一阵线。难道这一回,大师要与我为敌么?”

寸心稽首道:“贫僧不欲与任何人为敌,却也不忍对任何人见死不救。何况殿下与佛有缘,既入寺修道,岂有袖手旁观之理。”

姚嵩冷笑道:“若在下定要大师交出拓拔嗣呢?”

寸心平静地道:“除非施主踏破鄙寺,否则贫僧当初如何护持卫王,今日就如何护持太子。”

姚嵩见他提起这茬,脸色一变:“大师果然高德,在下一手捧起武州佛寺,如今也难一朝灭法,确也不敢硬闯佛门。只是大师不要忘了,这权利之争从没有可以左右逢源的,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贫僧入魏,一为解己身之因果,二为弘佛法之广大,权也利也,皆如枯叶朽木,不扰本心。”寸心指着眼前纷扬坠落的枯叶,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姚嵩,落叶尚且归根,你的本心却是为何?”

姚嵩怔了一下,任他巧舌如簧,一时竟不能答:他这辈子本是一无所有,步步行来已经习惯了巧取豪夺、机关算尽,性子阴沉偏激狭隘自私,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不过是为了当年那一点动心,便可两眼一抹黑走到底,为爱人倾尽天下,而今寸心当面质问本心,他竟哑口无言——事到如今,他究竟是想救出爱人,再续前缘;还是想报仇雪恨,搅地魏国风云变色赤地千里?

寸心又微一摇头,一字一句地道:“你智计殊绝,然而执念太过,前番已身受其害,悔之无极,如今再世为人,为何还不能解此心魔、抽身而退!”

姚嵩面色不定,显是也想起了前尘往事,他做事为人确实不留余地,当初因一时怨愤私妒,对谢玄痛下杀手,这才牵一发而动全身,造成了日后种种不堪收拾的局面,自己也九死一生差点亡于乱军。他藏身敌国卧薪尝胆,苦心筹谋,费尽心血才能与任臻重见,然而两人之间却始终有层隔阂,难以回到当初情义,姚嵩这方面又是孤傲至极,不肯低头俯就也不愿据实以告,心中苦闷无可倾诉,不自觉地又入了魔障,对拓跋珪对大魏国皆是深恶痛绝,戾气以起便恨不得闹他个天翻地覆、鱼死网破。

如今闻此当头棒喝,姚嵩本就聪明绝顶、心思幽微,想到远在千里之外境况未明的任臻,竟在这一霎那有所了悟——有舍方才有得,寸心是在劝他学会放下。他默然遥望,半晌之后对寸心一拱手,竟是不发一言地拂袖而去,临行前当真撤走了围寺的军士。

寸心则在后凝视着他绝尘而去的背影,终是阖目一喟:“有情皆孽,无人不冤。”

所谓能医不自医,他可点化了旁人的魔障,却不知何日能解开自己的心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