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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你一枝野百合(23)

单凛回了S市,单父很少回家,但年还是要回的,单母身体不好,精神状态一直好好坏坏,见父亲回来,在年里头又大闹一场。

单父气不顺,找他谈出国的事,还有以后的专业、家业,他听不进去,也吵了一架。

最后,他在家里呆了不到三天,年初四的时候就一个人坐车回到Z城。

他就是在回家的路上见到宋颂的。

女生坐在他家附近的便利店玻璃窗前,正在吃泡面,看到他经过,连忙从店里冲出来拦住他。

单凛看着她漂亮的瞳仁,愣了好一会。

她瘦了,素颜,脸颊明显小了一圈,显得眼睛越发大,她的眼睛很亮,晌午金色的阳光中,分辨不出里头有多少悲伤。她看上去精神头还好,碰到他像是有些惊喜,然后被他难得的诧异表情逗笑了,但这个笑,藏着说不透的疲倦。

“你怎么在这里?”

他的心情不怎么好,焦灼感一直在心里徘徊,猛地见到她后,忽然有点忘了刚才的烦躁。单凛恢复如常:“该是我问你,” 他朝前面抬了抬下巴,“我家在那边。”

“我正要去景区,”宋颂顿了下,还是说了出来,“那里有座寺庙,我去拜拜。饿了,就先吃一点东西。”

他大概猜到她去寺庙的原因:“吴歌呢?”

没想到他会提起吴歌,宋颂笑道:“他没来,在家里陪我妈。”

说完这句,两个人面面相对,陷入一阵沉默。

单凛的目光越过她,看向便利店:“你去吃吧。”

“哦,是,那我过去了。最近太忙,忘跟你说春节快乐。”

“宋颂。”

她在店门口回过头,看到他单手插在裤袋,很随意的样子:“那里我也还没去过。”

景区很难打车,他们坐了公车上去,在附近的一站下来,春寒料峭,枯树逢生,他们沿着缓坡,拾级而上。

如果不是她胳膊上还别着黑纱,提醒着他,他根本看不出来她家里发生了大事,也在她脸上看不出什么异样。她没跟他提家里的事,反过来问他这个年怎过的,他不爱别人打听他的事,但她问了,他便答了。

“除夕回去,今天刚从家里回来。”

“才年初四,你父母不过来吗?”

她听说他一直一个人住,之前还有点不信,哪会有父母舍得让孩子一个人在外生活,但听他的口气,他是一个人。

“你一个人住,平时吃饭什么的都自己弄?”

“嗯。”

宋颂诧异,感觉上他是个很少爷脾气的人,能在江边租下一套房子,可见家里条件不差,但没想到他一个人能料理好自己的生活。

也可能正是这样的生活环境,造就现在的他,在他身上,孤傲、冷僻、尖锐的痕迹太重。

大多数时间,都是她问,他答,就这样漫不经心走到了寺门口。

这一路有好几处寺,最大的在最下面,大雄宝殿,香火旺盛,年里头,人流不息。再上来,还有三座,他们到的是最后一座。

比起下面的两座寺庙,这里安宁许多。

两人排队买票,单凛在宋颂前面递出钱,宋颂连忙拉住他的手,摇头道:“这个还是各付各的吧。”

单凛凝视她片刻,回头跟窗口说:“一张。”

他们并肩进入寺中,单凛抬头望着黑底金漆的牌匾“大雄宝殿”。

她进来后,说话的声音不由变轻了许多,他不懂规矩,她笑说她也不是很懂,往年都是妈妈来敬香,保平安的,她也就跟来一两次。

去年家里一起出国过年,没来。

他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

他们在门口一人拿了三支清香,各自点上香,朝着殿门鞠躬,敬香。

她朝着四面都认认真真拜了拜,直到香燃过三分之一,才小心翼翼地插到中央的大香炉中。他看到她非要插得稳当,被香熏得迷了眼,别过头,眯着眼,呛得连连咳嗽,把眼泪都逼出来了,还是一脸坚强地把香牢牢插入香炉。

“进去吧。”

他站在殿门一侧,看着她走进殿内,等在众人身后,不紧不慢地排着队,一直抬头望着如来金

身,轮到她的时候,静静地跪拜在地,双手合十,眉头微蹙,口中念念有词,仿若只有这时,她才把心中的苦痛轻轻释放,殿外阳光自她头顶倾泻,金光轻慢,顶上如来金身巍峨,平静安然地垂眸望着芸芸众生。

他看着她三叩首,每一拜都极尽虔诚,停顿颇长,像是要在这短短数秒中将心底情愿念上无数遍,只求在上神明在众生庞多夙愿中听到一二。

他在这方面看得极淡,他见过最疯狂的执念和癫狂,也深知不可抗的自然规律给人带来的无限恐惧。

可看到她纤瘦的背影,恍然以为,若能保佑一二,也很感恩。

她起身的时候一下子没站稳,身子还是有些虚,腿部发力不到位,她反应很快,左手立即撑着拜垫,而右手肘处已被人扶住。

宋颂仰头,单凛低头垂目,黑瞳黑睫,幽深似潭,面上淡淡,左手稳稳地架住她。

她微笑:“谢谢。”

她在庙里求了四枚平安符,送给单凛一枚,他没有拒绝,手插在袋子里,符捏在手心里。

从寺里出来的时候,他听到她轻声笑道:“生日许愿,我要是不那么浪费就好了。”

是笑,也是苦。

她说,她不出国了,不用考雅思了。

第21章 第二十一枝百合

寒假里,他们便没再见过面,偶有短信联系,寥寥数语,比不上宋颂心头的千言万语。

春暖花开,新的一个学期。

开学第一天,宋颂便被班主任叫去单独谈话,或者说谈心更合适。徐老师难得和颜悦色地跟她促膝长谈了半个小时,单看表情,她倒是还轻松,徐老师一脸凝重,回过头还是她安慰徐老师:“老师,我没事,既然打算参加高考,这学期我会尽力的。”

但怎么可能完全没事呢?

资金链断裂,老爸在筹措资金的路上脑梗而亡,公司撑了两个月,还是宣告破产。宋颂和吴歌像是被人套了麻袋暴打一顿,完全懵了。老爸工作上的事从来不在他们面前提,也就是这一年他不在家的次数越来越多,跟老妈争吵的次数也越来越多,夫妻俩原本挺和谐的关系,也变得不堪重负。但他们怎么都没想到事情糟到了这个地步。他们把能抵押的不动产都抵押了,老妈把手里的股票、债券也都尽数抛光,存款只留了基本生活的费用,其他全都还债了。家里的亲戚有些本来是在公司谋职混饭,舒服日子过关了,一下子没了饭碗,不仅不帮忙,还落井下石,露出了豺狼之色,都想来刮一点是一点。

家宅不宁,外头还要吃官司,水深火热,能熬死人的日子一天又一天。

他们现在一家租了一套两室一厅的小房子,宋颂和老妈一间,吴歌单独一间。

直到现在,偶尔清晨醒来,她还以为自己一直在做梦,茫然无措地望着黑漆漆的周围,分不清现实与梦境,更无从知晓,这里是哪,卧室像是被挤压过后的行李箱,填塞了书桌、衣柜、化妆台,还有试衣镜、沙发可怜无辜地缩在一处,显得很多余。

搬家的时候,母亲收拾东西时发现了宋颂衣柜里那件白色羽绒服,还奇怪怎么小歌的东西到了宋颂这里,但仔细看又觉得不像,吴歌的衣服大多是她买的,这件没什么印象。

宋颂冲回房里,一把抓过衣服,展开看了看,装模作样喊吴歌:“你的衣服怎么到我这了?”

吴歌闻声而来,挑眉,姐弟俩默契地对视一眼,吴歌没戳破,接过去说:“忘记了,我打包到我的行李箱里。”

等到了新家,趁着母亲收拾房间,他就把宋颂抓到卧室:“谁的?这下肯说了吧?”

宋颂甩开他的爪子,淡淡道:“先放你这。”

吴歌威胁:“宋小颂,你不说,我可就要告诉妈了。”

宋颂抱臂看着他:“随你。”

治不了他,哼。

他们姐弟从小玩闹,哪怕再苦再悲,哭过了,也会咬着牙取笑对方刚才哭的时候流了鼻涕,丑出天际。

也是从那个时候起,宋颂和吴歌的关系潜移默化中有了更深的改变,血肉至亲,不离不弃。

宋颂看着那件羽绒服,一转眼快两个月了,确实该找个时间还给单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