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南禅(42)

冬林在湿腥的垂涎中合上眼,感觉瘦犬撕拽着他的肩头布料,刨着他的皮肉。利牙抵进肉里,痛得冬林闷声做笑。他张口沙哑地哄着:“咬断脖颈再刨”

瘦犬急不可待,却又老牙无力。即便啃到了肉,也撕拽不下来,急得哼声甩尾。冬林给它一巴掌,趔身爬动。

“用点力。”冬林卡住瘦犬的后颈,摁向自己,“往此处咬,张口。”

瘦犬被捏住后颈,瑟缩地不敢再造次,一个劲儿地摇摆着尾巴,舔舐着冬林的眼和鼻。

冬林推开它:“滚”

他倒回肮脏中,抹了把残存的牛粪。他等着死,却听河中“扑通”一声掉下个人来。冬林不想管,那与他没干系。他听着人落入水中,除了最初溅起的水花,连点反应也没有。

“掉下去啦。”桥上抄袖的路人张望,“还是跳下去的?”

“没瞧清。”摆摊的小贩缩回头,“七八岁的小姑娘,怪可怜的”

他们话音未落,便听桥下划出水声。那脏得发臭的叫花子扑进水里,一个猛子扎下去,不消片刻,拖抱出个小丫头。

冬林将小丫头抱上岸,他抹着脸,拍着小姑娘的颊面。这丫头的脸还没他手掌大,他稍微重一些,便能拍疼她拍伤她。冬林犹疑一瞬,改成双指轻拍。

“没人与你说不要玩水吗?”冬林冻得抽气,他抱住双肩,“这么冷的天,下回没人搭理你。”

陈草雨哆嗦着爬起身,她瘦得惊人,抱起身体时还不如只野猫有份量。冬林伸手欲拉她一把,她立刻抱头瑟缩,怕得啜泣。

冬林看着她,收回了手。两厢无语,这丫头自始至终没再放下手臂。

冬林说:“常被打吗。”

陈草雨从双臂缝隙中窥探他,用力地摇摇头。

冬林目光扫过她双腕,见腕骨往上,皆是杖痕,打得凶的地方烂到冻疮,就是方才的那条瘦犬,也比她看着像样。冬林移开目光,消寂下去。陈草雨冷得齿间磕绊,丢了一只鞋,赤着只脚踩在泥泞中。冬林不出声,她便不敢动。

冬林手在兜中摸索,触到几颗珠。他终是没有忍住,起身拎了陈草雨的后领,带着踉踉跄跄的小姑娘上了桥,为她买了热包子。

陈草雨捧着包子狼吞虎咽,将黄瘦的颊塞得鼓囊。她一边啜泣着吞咽,一边用突兀的大眼看着冬林。冬林在这目光里恍如尘埃,他受不住,他只会痛。

“滚吧。”

冬林将剩余的包子粗暴地塞到陈草雨怀中,提拎着她的后领将她转过身,然后轻轻推了一把。

“回家去。”

陈草雨仰头盯着他,捂着嘴不让包子漏出去。她使劲地咽,连一点肉沫都不肯放过。她在冬林的推力下走了几步,像是怕极了他,最终撒腿跑进了人群。

冬林看了一会儿,骂道:“白眼狼。”

他胡子拉碴,混着一身脏臭挤进人群,又回了他的桥洞底下等死。隔日晨时,冬林裹着湿衣面壁而眠,背上经人推搡了几下。

“滚。”冬林浑身没劲,烧得浑噩。他半睁着眼,说:“我没钱再与你买包子。”

陈草雨跪爬在后面,往他怀里塞了滚烫的红薯。这薯还不过他手指长,显然是别家喂牲畜的。

冬林被红薯烫得胸口涩,他盯着桥壁,喃喃道:“为何不放过我。”

陈草雨缩手依在一隅,吹着气剥她的薯。冬林翻身坐起,盘腿捏着薯翻看一下,抬手就扔回陈草雨怀中。陈草雨受惊地看着他,又缩了缩。

冬林靠在桥壁,说:“我不吃。”

陈草雨便一并剥了塞进自己的嘴里,冬林打量她,见她今日穿了簇新的衣裳,就是不大合身。鞋子也大了些,看着像男孩儿穿的。

“你有人管。”冬林说,“是不是。”

陈草雨置若罔闻。她吃东西时相当专心,专心的让人觉察到一点迟钝。冬林挪过身,拽过她手臂,拉直了捋起袖子,见昨日的伤都被人敷过药。他这样拽着她,她却还在吃。

“既然有人管,便不要再来找我。”冬林松开手,说:“跟家人待在一起。”

陈草雨突然摇头,拽下衣袖,望着冬林拼命摇头。

“哑巴么。”冬林说。

“没有。”陈草雨声若细蚊,“不是。”

“那你听着。”冬林说,“我是恶人,不要跟我待在一块。滚回家去,别再来了。”

陈草雨不动,冬林拽起她,往外搡。她死命地后退,冬林一把就提了起来,要扔出桥洞。陈草雨尖声哭出来,她扒住冬林的手,摇头喊:“不回去、不回去!求求你!”

上一篇:紫罗兰和荆棘鸟 下一篇:鲸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