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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禅(71)

顾深腰侧晃起铜铃声,催促着他跟上去。铃声敲醒了顾深,却没有敲醒净霖。他的目光流连在铜铃上,仿佛见得什么故人。

石头小人从袖中跳出来,追到顾深身侧,蹦起来摘够铜铃。铜铃绕着顾深,藏进了他腰带里。石头落在地上,看着顾深带着铜铃追向山神,不知为何,背影显得有几分落寞。

苍霁蹲在它身后,一指摁在它的草冠间:“拿的回来,急什么。”

石头抱着苍霁的手指,被他带上肩头。

“你既一言不发,想必已明白些缘由。”苍霁看前边,“此物非妖非魔,不具恶性,却背杀孽。我观他没有灵海,内外皆是一团混沌。他到底是什么?”

净霖脚踩白骨,垂头静观片刻,道:“若我猜得准,顾深便回不得家了。”

“这跟他什么干系。”苍霁说道。

“既没干系,又有干系。”净霖不留情地轻踢开白骨,“此地本是风水宝地,却由人乱了天灵。此城为人所造,却置于深山,既不通道路,也不入外人。城中只有一条通外之道,筑了重门铁锁。妖怪尚觉无法逃脱,更何谈凡人。”

“倒像个石罐。”苍霁说,“四面环山,天然险阻,人住此处多有不便。但城中修筑精心,也不似逃灾逃难。”

“确实为逃而筑。”净霖说,“却是为罪责而逃。冬林杀陈氏四口便能引去罗刹鸟,此地死万人却不见邪祟物。分界司没有察觉,是因为黄泉没有通报。”

“怎么。”苍霁问,“此地有阎王亲戚吗?”

“阎王怕不敢认。”净霖稍作停顿,“多半是杀人之后,连魂魄也一并吞了。”

“那这么多小鬼从何而来?”

净霖看向苍霁,道:“稚儿们死得早。”

苍霁问:“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此城不是桃源乡,而是藏人巢。冬林境中曾有一段话,‘那一车女孩儿尽数冻死了’,中渡虽广,但能到冻死人这等地步的,不正是我们来的这条路吗?”净霖微顿,不再继续。

却依然听得苍霁问出了关键。

“为什么。”苍霁神色冷冷,“只将女孩儿送过来。”

第34章 顾深(上)

为什么只将女孩儿送进来?

因为她们不仅能够维持城中原住民的生计, 还能让城中原住民发家。她们或鲜嫩或成熟都无关紧要, 因为进了城门,她们便会成为一种人, 成为永不见光、生不如死的那种人。

那一列列的马车从中渡各地汇聚而来,又从这里分散出去。密封的车厢里拥挤的都是十几条无辜的命,不论是不分年龄进来的女人, 还是不分男女出去的孩子,他们一齐变作了其他动物, 不再是人, 而是供人买卖的牲口。他们脖颈上套着绳索,蓬头垢面, 破衣烂衫, 被运向哪里都没差别, 因为到处都是长夜。

中渡的牙行成千上万,如若从北往南画一条曲折的线,便能从其中连出一条血泪铸就的长途。这条途中既有冬林冻死的女儿,还有至今孑找不到家的顾深。

这是一处精心构建的隔绝地, 巧妙的隐于深山, 避开官府。从这里能够延伸出人世间最冷酷的爪,它紧紧攥着丢失女眷和孩童的人的心,又以此为契机拖进更多的无辜。

铜铃唤顾深来到此地, 并非是想告诉他家在何处, 而是催促他找到心中的执念。

那个有关“娘”的所有回忆。

顾深不叫顾深, 在拜师学武之前, 他应该叫川子。道士扛着他奔穿山林,用了足足半个月,才跑到了人烟稠密的地方。

川子被道士有意饿得双腿发软,他趴在道士背上,却连跳下去的力气也没有。他已经哭肿了双目,喉咙因为哭喊哑不出声。不过半个月,他已饿得瘦小干枯,即便是这样趴着,背脊上也是冷汗直冒,胃间甚至连酸水都倒不出。

“这孩子看着要饿死。”称算斤两的汉子转过川子的头,手贴在他侧颈,说,“这他娘的不好卖,谁要搞个病秧子回去?人家花钱来买儿子,不是买主子。这跑不了蹦不得的东西,你叫我怎么跟人说?”

“没病,您看这都是饿的,哪是病啊!要是个病秧子,我抱他不是自找麻烦吗?这一路上府衙盘查,万一死在我背上,还真说不清楚了!”道士原本抄着袖哈着腰跟在汉子后边,闻言赶忙将川子摆弄起来,拉着川子的胳膊掂量着,“您瞅瞅,这骨头,将来长出来保准儿是个能干农活儿的,好养得很,给口吃的就能长。这来买孩子的,不都是为求个能劳能干,将来还能传宗接代的吗。这个都成!我见他娘长得壮实,他还能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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