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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一世,江南老(24)

茶杯渥着手,他啜了口:“看着来。”

昭昭把药抹到掌心里,呵了口气:“先肩上?”

他静了一瞬。房间忽然暗沉了。

有噔噔噔噔的脚步声,一个小身影从遮天蔽日的暗里跑出来,抱到他腰上,小手在他身后打个结,再不肯松。他低头想看那张脸,那张小小年纪就惊艳了街坊四邻的脸。她不肯,在他怀里左右摆头,问说,哥你不要我了,哥你去哪了,哥我没你会死你知不知道,哥我已经死了三十九日了你知不知道。他想哄她,可也想听她说,于是任她在怀里哭闹到后头,任她见自己手上臂间的伤。

百死一生,险些尸骨无存,他顾不上其他,迫不及待想听幼妹思念的哭闹,任她把袖管往上卷。

小人儿惊哭连连,跑走了,再回来抱了满怀的伤药和布带,手上竟还抓着一纸袋的红糖块。红糖塞到他齿间,手指挖出大块的药膏,小口微张,在掌心呵着气,随后两手轻搓着,像是要先烘热那药。怕凉,凉到他……

残冬腊月,急景凋年,炭火盆里的暖都不及她的手,稚嫩的一双手。

“就肩上。”沈策从黑暗里望到现实的她。

昭昭两手轻搓了搓,落在他身上。

掌心下的肌肉绷紧了。

她手一颤。

“你可以揉一揉。”他冷不丁冒出一句。

她手心里有火,烧的是自己,脸也在发热,仓促划拉两圈要收手,沈策恰到好处提点:“揉到热,淤血才能散。”

“怎么才算热?”她问,不自觉调整着坐姿。方才全心在两人肌肤黏连处,没顾上,腿被自己给压麻了。丝丝麻意,像看到血脉在自己身上如何流淌。

“热了告诉你。”

昭昭暗自腹诽。

沈策恰瞥了她一眼,似听到她的心声。

“沈齐,”他问外头,“每次你抹药,是不是要热?”

“对,对,”男孩子的声音回说,“小姨你用力揉,揉到发热!”

“小姨用力!”外边孩子跟着起哄。

沈策再看她,睫下的那双眼微挑着瞧,像在笑她想太多。

昭昭不吭声了,一门心思揉着那块淤青,等到真发热了,涌起了一种莫名的成就感。“差不多,换个地方。”沈策低声说。

这回是腰后。

也不知是不是位置特别,昭昭这回也没那么镇定了,手一覆上那块瘀青,像全身毛孔被迫打开来,身上一时热一时冷的……

“真想叫我哥哥?”背对她的男人突然问。

她停住。

刚才那两声哥,是脱口而出,不带任何的目的性。她不知如何解释。

“以后在外人面前,叫名字,”他在属于两人的宁静里,对她说,“私底下,我都随你。”

昭昭“嗯”了声,想逃走。

沈策忽然背过手臂,她措手不及,被他锁住了手腕。昭昭心惊肉跳,手腕间的灼热滑上去,裹上她的手背……因为药膏的润,两人的手指都滑如同泥鳅,一个是想尽一切办法要留,一个费尽心机要走。

他连回头都没有,一手握着早空了的茶杯,一手制住她。

他在用体温渥着她。

直到屏风外有人问要不要添水,这一缕暧昧黏连应声而断。

昭昭见人提壶进来,离开他远远的,立到屏风旁,瞧那香炉的袅袅白烟。她双手倒背在身后,还在因为刚刚的事在恍惚。沈策也不语,抽了纸巾,一寸寸擦着手。

“这是什么香?” 她怕添水的人觉出诡异,主动问。

“登流眉沉香。”他说。

昭昭“哦”了声,一听就是据典取的,她多溜了那香炉一眼,回身,沈策已经在眼前,还是打着赤膊。

添水的人走了。

时辰已晚,孩子们在外边大呼小喝道别。屏风内,沈策应答自如,直到人走了干净,仍和她面对着面。

她想着闹成这样,也没法再抹药:“后背上的都抹好了。剩下的,前面的——”

“前面的,我自己来。”

她像隔着空气能感觉到他的体温,他的呼吸力度。四周的摆设,都是那面屏风,立在两人身旁,茶壶茶盏,香炉,甚至壁纸都有影子。影子连着影子,围拢着他们,遮掩着这房里的一切。

“婚宴时——”

他呼出来的气息,落到刘海上,是低了头,在等她说。

“你女朋友要来吗?”她轻声问。

似一声笑,无声的笑,也只有离得如此近的她才能感应。

“你嫂子……”他欲言而止,故意道,“不好说。”

他确信昭昭是真忘了昨夜。

没人会傻到接连试探两次,试探他有没有女朋友。

昭昭被那三个字砸得心神难定,那刚刚算什么,片刻的情难自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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