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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一世,江南老(26)

昭昭“嗯”了声,被他笑得心发虚。

去过花房没什么吧。

没来得及深想,眼前出现了一个女人的背影,穿得很简单的长裙,裙子颜色近乎于她身旁盛开的曼陀罗。那女人正在伺候着虎刺梅,听到他们说话,一转头过来见到沈策就笑了:“你舍得来看我了。”

女人见沈策身旁有昭昭,比见到他来还要吃惊,将昭昭多看了几眼,又惊讶地看沈策,是在用眼神说,这个女孩子是哪里来的,怎么能这么漂亮。

沈策因为女人的无声赞许,心情更好,给她们介绍:“这是昭昭,这是我母亲。”

昭昭不可思议地望他。

千想万想都没料到,竟被带来见他的妈妈,沈叔叔的前妻……

万幸,沈策妈妈根本不在乎他爸爸的再婚,反而对沈策第一次带的女孩子更有兴趣,将昭昭的生活学业关心一遍后,颇有深意地问:“那对骰子,你喜欢吗?”

昭昭怔了怔:“喜欢。”

沈策妈妈笑着说:“那骰子,是他外公给他的。我父亲就我一个女儿,而我也只有这一个儿子,日后——”

“今天是来挑花,”在一旁静默不语的沈策,突然开腔说,“花房要换新了。”

昭昭喜欢那个花房,他看得出。醉酒也提,清醒也提。

“稍后帮你挑,让人送过海去。”沈策妈妈也看得出,他是为这个新妹妹。

昭昭看出沈策其实有话和他妈妈谈,主动跑去逗花房里闲走闲闹的一对白猫。

他望着昭昭的背影,凝神看了会儿,再回来,见玻璃茶壶里一盏缓缓泡开的莲花。晒干的花苞,被水催生绽放开,也因此有了颜色:“这花茶——”

“也给你送过去,”还是想送给这个新妹妹,母亲不留情面点破,“在她走前。”

沈策一笑,又去看她。

花房上撑着一半的白色布篷,有些花喜阴,不会让日光直晒。她就抱着猫,坐在那阴凉里,露在短裙下的腿交叠着。

他像看到了过去的她。

少女身影斜倚在矮几旁,把下巴压到他腿上。那裙下的脚从不肯着袜,皙白的脚踝摩擦着地板,放眼去尽是白。院子里的浓绿裹着蝉鸣,一声声搅人心,他握着的茶杯早已空了,没动,不想动。她在自己腿上问着,哥你在江水北岸真有女人,真着了道,中了魔,哥那是敌境的人,你怎知不是细作,哥你要女人……再往下又是一套套的大道理,他听得惬意,比那蝉鸣惬意得多。

虽不知谁传得似模似样,但也有一样好处,又能听她一句添一句的醋意。还嫌不够,他有意让她误会:“如今北岸也是我的,不该再说是敌国女人了。”

她登时白了脸,起了恼意,恼完就走。他算准她没半炷香又要折返,昭昭舍不得自己,难得一见,是一刻也舍不得分开。不过这回想是气得狠了,等了一炷香才回来,拿了刮面的刀和温热白巾。刀锋压上面颊,怕割伤他,一双杏眼里无他,都是他,全是他。“哥……你想想看,敌国的女人,你怎么敢让她如此?你不怕吗?”

小女儿的心思百转千回,如何转,也离不了他。

还有她上下开合的唇,在他耳下,早有触碰,他也当无知无觉。他的昭昭。

……

“三岁前,”沈策看向自己的母亲,“发生过什么?”

沈策母亲也在欣赏花房一隅的美人戏猫,猛一听这问,愣了半晌:“三岁前,你爸爸一直守着你,我不在,知道的并不多。”

她和自己儿子对视的一霎,还在害怕。怕见到他三岁那一晚的眼神。

那年的儿子不闻不问,不听不说,她日日抱着他哭,终有一日深夜换来他的一眼,像在厌烦,厌烦一个陌生女人抱着自己哭。她不敢承认,她就是被这种眼神吓到几近崩溃,留下了沈策父亲一人在江南照顾独子。

其后每每回忆,她都认定那眼神属于一个阅尽生死、见惯残杀,浸身戾海的男人,在一个三岁孩子的眼睛住着这样的一个影子,何其可怖。

那时她二十岁出头,没经过什么人生起落,完全不敢迎接那样的目光。

现在……年过不惑的她回想起来,仍是冷意缠身。

“是吗?”沈策又去看茶壶中的莲花。

“你爸爸说……那大和尚说你吃过许多的苦,受过许多常人无法忍的痛,所以才会挨不住,那时你太小了。”

他没答话。

“万一你过去——”母亲想说“惨死”两字,说不出口,咽下这一段,想象不出重新体验一遍死时的痛有多残忍,“这些话也许你不信,很荒唐滑稽……我说出来,都觉自己可笑。”

她宁可当这是一种幻觉,一种精神上的顽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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