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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宫(91)

“着,着什么凉?凉一点才好!”他确信自己是笑着的,而且是笑得没心没肺,蹬开了盖在身上的凉被,继续用不听使唤的手,试图扯去身上的衣服。正在这时候,身体被强壮有力的手臂镇压住。唐顺儿的力气,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

“唐,唐,顺儿,你松手!你给我松手!”

“看什么!还不下去打些水来?”

叶文治看着衣衫被汗浸透的知秋,也感到头疼。知秋体性寒凉,即使三伏天,也少有这么流汗的时候。如今看他如此狼狈,有苦难言,连酒醉时,也都紧紧闭着的嘴巴和心房……文治从开始就知道这不会一条好走的路,可若随心所欲半途放弃,将来真相大白的一天,谁又能来守护知秋的安全?

他最初猜到逢春的这步险棋,也觉得太过冒险。可静下心来仔细想,这确实是叶家唯一的生机。文治利用龚放至孝的弱点,秘密软禁了他的母亲,依靠这一点,才暂时让龚放不能轻举妄动。可如果不是皇上缠绵病榻,无心管理朝上事务,这样的牵扯变故,早被皇上洞悉也不一定。

知秋对皇上的心,文治又怎能不了解?若此事只关他的生死,恐怕是早已奋不顾身飞奔到皇上身边。只是此事牵扯太多人命,知秋的性子,也不容许因为一己私欲,让抚养自己长大的叶家承担灭门的风险。所以那夜倾谈之后,他把自己孤单的一颗心,狠狠埋葬,任凭里头如何支离破碎,知秋表面依旧作出若无其事,云淡风清的神态……每次看他努力地集中精神,却因为窗外一丝细微的风,而不自觉地失神的时候,文治便觉得自己离他,是渐渐远了。

接到唐顺儿递过来,清水投洗过的汗巾,文治对他说:“去拿套干爽的衣服,再去弄些醒酒汤来,这里我照顾就好!”

待唐顺儿把准备好的换洗衣服放在床边,转身又出了门,屋子里只剩下文治和知秋两人,顿时安静得如同午夜梦回时,飘缈弥漫过来的遥远岁月。文治凑上去,小心解开知秋的衣衫……不论多么艰难,大哥会陪你走过这一段。他几乎是为了鼓励自己那么想着,只要坚持过去,日后光阴会帮你遗忘。

那天以后,知秋依旧日日纵酒,开始还会挑剔,府里上下得了文治的吩咐,不敢给他找,慢慢从厨房或下人那里弄来的便宜货也不嫌弃,再不行,就遣唐顺儿偷偷混出府去买。最后,文治也没办法,只好任由他去。直到中秋将近,宫里突然一道圣旨传来,皇上召知秋即日进宫!

洪煜寝宫果然防守严密,叶知秋到时,出来等候的是冯世渊。近两年,洪煜对他格外器重,宫城乃至京师防卫的大权,都交在他手里。知秋与他不陌生,此人稍嫌木讷,对洪煜却忠心不二,言听计从。他引导知秋走进侧门内,询问身上是否带有利器。冯世渊为人直接,不是通融转圜之人。知秋心知,并不生气,反觉几分安慰,直接让他搜身。

冯世渊果然不客气,说道:“皇上安危为重,多有得罪,叶大人包涵。”

知秋淡笑摇头,表示不介意。其实,这几年,冯世渊平步青云,官衔早在知秋之上,只是在他面前,依旧是不变的一副谦恭模样,已属难得。越过冯世渊的肩膀,知秋看见吴越满匆忙走出来,躬身站在门口,冲他微微点了点头。

内室异常安静,似乎连袅袅上升的香火都能要发出声来。知秋的心,在他自己细碎的脚步声里,狂跳不停。洪煜半倚坐在龙榻之上,远远看去,瞧不出细致情况,已经觉得与先前不同。洪煜白日里极少在床上休息,直斥那是懒惰,如今,朗朗白日,若非撑不住,不会寝宫里形单影只。知秋上前几步,隔着距离,跪在吴越满亲自搬上来的蒲团上:“臣叶知秋,恭请圣安,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四周一片静寂,没有回音。片刻之后,吴越满可能得到他的示意,在知秋耳边轻声说:“万岁爷让您过去呐!”

知秋没起身,跪着一步步挪过去。这时才听见洪煜跟身边人低声吩咐:“让冯世渊在外头守着。你们都下去吧!”

旁人退了,诺大宫殿,更加显得空旷,知秋低头跪着,没敢抬头。他在洪煜面前向来并不拘谨,规矩上,洪煜对他也不曾强求,即使偶尔失礼,却不曾真正责罚过。此刻不敢抬头直视,全是因为心里的担忧和焦虑。

“今天怎这么守规矩?”洪煜声音衰弱无力,“起来,坐朕身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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