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冰雪之城/彼岸两生花(7)

叶承安意外地压抑了自己的脾气,并没有爆发,停了片刻,又继续吃饭。只是一句话不说,脸色也不怎么好看。顾展澎想打铁要趁热,反正今天晚上已经得罪他了,不妨把该说的都说了。

“多晒太阳多运动是好的。你身材也象是爱好运动的类型吧?我看过你打网球的照片。”

“哦?哪里看见的?”

“在报纸上啊!不少报纸喜欢写你们家的故事。”

“他们都怎么写我?”

“其实都不太记得了。”

顾展澎断断续续地说了些报上看来的专访,并不怎么详细,只是想吸引叶承安的注意力,这人恍惚的时候居多,这么正常地跟自己坐下来吃饭,又肯聊天的机会太少了。他想叶承安还是需要正常的引导,走出精神囚禁的状态,慢慢地克服心里的困难吧!

吃过饭以后,唐叔还上了水果跟点心,叶承安饭吃得不多,这些也只象征性地吃了点儿。陪他回楼上的时候,走在前面的叶承安忽然停下来,背对着顾展澎,声音古怪地问了一句:“你知道我为什么象鬼一样地活着么?”

第四章 雪地上的脚印

叶承安站的地方,比顾展澎高了两三个台阶,顾展澎抬眼面对的正是他的一双长手。叶承安自幼弹钢琴,双手一看便是经过小心保养,指骨长而笔直,柔韧而均匀的皮肉,颜色白晰得几近透明,此时在暗处更反衬出一种诡异的白,能清晰看见一条条青蓝的血管。

“少爷,天不早了,休息吧!”

不知道唐叔什么时候跟上来的,感觉象个影子在移动,一点声音也没觉察到。经唐叔这么说,叶承安未发一言,那双苍白的手掌在幽暗的走廊里,慢慢远去。顾展澎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他本来就为那古怪的问题感到惊诧,而后来唐叔明显的阻挡,更显得扑朔迷离。

顾展澎确实想不出,是什么样的遭遇,让叶承安生活得如此消极萎靡,他既期待着有人为他解惑,潜意识里又似乎害怕知道答案。这种害怕来得莫名其妙,说不清,道不明,却又顽固地偷偷作祟。

那一夜之间,没有琴声,阳台透露着楼上陋下的一片暗淡灯光。顾展澎睁着眼睛,在那一束光线里,努力辨认着叶承安的身影,和气息。一闭上眼睛,就想起幽幽睁在火光里的一双眼,深邃的黑瞳,冰冷支撑起的保护膜,坚硬,也脆弱,哪怕世界上只剩自己,也躲避不了的伤害……

叶承安坐在卧室的壁炉前,看着唐叔把新的柴添进去,火苗迟疑了片刻,才慢慢地包围了带着冰冷温度的圆木。他缩身迎着火光躺着,感觉好似昨夜,自己如同那截结了冰的枯木,而他如火苗样拥抱着自己……带着温度和关怀。

“我是不是做错了?”声音是低低的,如呼吸般地细微。

唐叔半天没做声,离开前才说:

“你都把自己逼到这个地步,我还能说什么?”

叶承安似乎长长叹了口气,收紧了握书的手,话语里甚至带着一种近似哀求的语调,“我该怎么办?唐叔?”

“他的事你就别操心了,让他自己琢磨去吧!你好好睡一觉,比什么都重要。”

好好睡觉?已经有多久没安稳地睡过一夜了?他能做上的只是闭上眼睛而已,就象,他可以等顾展澎回来,而那颗心在不在,却又由不得他。

三楼的客厅不大,放着叶承安的钢琴,通到外面阳台的落地窗,即使是白日,窗帘也是沉重低垂。晚上却时常拉开窗帘,因为叶承安会坐在那里,安静画一会儿画。顾展澎陪过他几次,发现他画的东西,都是脑袋里想出来的,并不借用窗外的景色或者模特。

早上十点多,顾展澎朝窗外看了看,天幕低垂,灰朦朦的云厚厚地压了一层又一层,好象要下雪。心里有点期盼,今年的初雪来得真是晚。走上三楼,这个时间,叶承安还没出卧室。想约他出去到湖边走走,或者去划划船也好,他看见湖边有条小船,湖面又没结冰,在湖中观赏雪景应该很漂亮吧?可他又不太确定这样的邀请会不会太唐突。正犹豫着,发现叶承安放在客厅的画板,上面是一幅还未完成的画,画的是无边无际的雪地,一串脚印,沿着弯弯的曲线,慢慢地延伸到远处,那里是三两棵烟树,缥缈的影子斜斜披在雪地上,脚印在那片淡灰的影子里,消失了。

那是种很奇妙的感觉,如同碎成两半的玉,终于再合在一起,一丝一缝都合并得无懈可击。顾展澎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失去记忆的,世界从某一天开始变了模样,好象走了很长的一段路,蓦然回首,隐约地一处处脚印,却看不见走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