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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寒(15)

那是第一次,仰恩发现,尚文并不象他表面上看上去那么简单,只是越靠近内心的地方,他藏得越紧罢了。

出人意料地,他拉肚子的毛病拖了挺长时间,时好时坏。仰恩似乎并没注意,只当自己吃坏了东西,饮食上更加注意,几乎带油水的都不敢沾。不知道是饮食上控制得当,还是四月末尚文院子里厨房打杂儿的孙婶儿给辞退的原因,仰恩拉肚子的毛病,竟是慢慢地不治而愈了。

一九三O年的五月末,基督青年会为了响应文化普及的号召,开办了免费性质的民间补习班。因为刚开始,只开设了中文和英文两个课程,由青年会的学生执教,主要针对奉天城里和郊区的一些没有接受过任何教育的成年人。中文班的课本是沿用“东北大学”的爱国学生编写的“千字文”他们在农村的文化普及活动中,就用那个课本,效果还不错,然而英文班却没有课本。教学部的主任见仰恩整理的自己当年跟霍华德学习英文时的笔记和提纲,非常系统,很适合初学者,于是征求他的意见,是否愿意编写一本英文入门的教材。仰恩自是欣然答应,并做了适当的调整,从字母讲起,兼顾些简单常用的单词和句子,还赞助了自己的零用钱,印刷了五百本,免费提供给学员。不仅如此,他还接了周日晚上的一个班,亲自教授。仰恩的班,大概有二十多人,因为年少时错过了求学的时间,学习的热情很高,对新知识充满了向往。并且,大家对这个温和亲切的小先生非常尊重。偶尔课后,仰恩还会收到些小礼物,有时候是竹编的小灯笼,有时候是块热乎乎的烤红薯。每当这种时候,他都会因为这种平常人之间单纯的关怀,而格外感怀。更让仰恩意外激动的是,肖仰思并没有因为下药事件,把他圈在身边,相反对他的活动,非常支持和鼓励,她说:“爹娘的爱选择把你含在嘴里,关起来保护着。姐姐的爱,要让你飞出去,认识外面的世界,我的仰恩,一定能飞得很高,很稳,总有一天,姐姐会以你为傲!”

仰恩抱住仰思的脖子,狠狠亲了一下她的脸颊,然后在她耳边小声地说:“姐夫真他妈的好运!”

仰思吓了一跳,在他头上惩罚似地敲了一下:

“你这是跟谁学的?怎么能这样说话的?”

仰恩缩着脖子吐了吐舌头,转身跑开了。

肖仰思当然知道弟弟是跟谁学的脏话,他跟那个人,几乎形影不离了。

四月中,仰恩的班里来了个插班生,让他惊讶的是,竟是那个唱完正月的戏,却再也没有回北平的,容庆班的夏老板——夏玉书。

当天晚上,因为天好象要下雨,所以仰恩提前放学。等学生都走了,他正在收拾收上来的作业,感到一个轻盈的身影,在自己背后站住了。

“有人来接你吗?”他边说边转过身,果然是夏玉书,“外面要下雨了。”

夏玉书歪了歪头,脸上绽开个调皮的微笑:“谁会来接我?”

“那你要自己回去吗?不赶早的话,一会儿黄包车会很难叫。”

“车夫在外面等着呢!就想和你说说话儿。”

“哦,”仰恩想,自己的司机应该不会这么早过来,“好啊,说什么?”

夏玉书看着肖仰恩捧起一大叠的课本,挺重的模样,于是主动帮忙分担了一半。两个人一边往外走,一边说话。

“真没想到你还记得我。”

“嗯,夏老板才艺俱佳,自是过目难忘的。”

“呀,那第一次听我的戏,怎么听了一半就跑了?”

夏玉书带着点戏弄的语气对仰恩说,眼睛里仍旧是那俏皮的笑着。这人看来果然是好演技,在台上那风情万种,哀怨凄凉的神态,让仰恩一直以为他应该是个内向悲观的一个人。可现在看来全不是那么回事,这人音容巧笑,竟是开朗活泼,讨人喜欢的。仰恩想着想着,有些走神,所以没听见夏玉书问题,被捅了两下,才回过神来:“什么?夏老板说什么?”

“你别一口一个夏老板的。我叫你仰恩,你叫我玉书好了。”见仰恩点了点头,说:“我问你呀,第一次听我唱戏怎么听了一半就跑了?”

“啊,”仰恩有些难堪,却没隐瞒,“我,我不懂那个。那天又很累,就跟尚……大哥回去了。”

仰恩恨不得要自己的舌头,怎么就改不过来呢?都怪他,私下里非要自己叫他尚文,在人前又要叫他“大哥”,稍不留神就弄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