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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寒(16)

夏玉书是何等水晶心肝儿的人啊,一听就笑了,倒是给了仰恩面子,只说:“我在奉天,一个熟人都没有。你要是不嫌弃,我们做个朋友,好不好?”

“好啊!我在这里也没有朋友。”仰恩想了想又说,“我在哪里也没有朋友 ,又怎会嫌弃你?”

“我知你不会嫌弃,怕五太太不允许,我眼神再不济,也看得出五太太在原府的地位,她又疼你跟疼自己儿子似的,能允许你跟我个戏子交朋友?”

“什么戏子不戏子,职业不分贵贱,玉书不该那么想自己。姐姐是个很开明的人,没有那么封建,而且她也是你的戏迷,才不会阻止的。”

说着两个人到了青年会的门口,外面的天空低低的,倒是要下雨的模样。来接仰恩的车停在正门前,那是姐姐常用的车,一辆二九年的黑色别克。他再向四周看看,见角落里有辆黄包车,应该是玉书的。仰恩从玉书的手里接过作业本,冲他点头道谢,又问:“要是有什么关于英文的问题,可以单独问我。你住哪里?方便的话,我可以去给你补习。”

玉书道:“你这人对我都没戒心吗?刚认识就要到我家里补习,不怕我害你吗?”

“怎么会?”仰恩豁达地笑笑,“我知道你到原府唱戏就唱了五个年头,也算是原家的熟人,怎的又这么生疏的?”

说完,回头看了看司机,不想让他多等,“我该走了,你可以到原家找我,或者到青年会也行。我每天晚上都在这里上课。”

夏玉书含笑点头,看着仰恩小跑几步,钻进了汽车。汽车开动前,还隔着玻璃窗,冲他挥手道别。夏玉书也微笑挥手,看着汽车消失在夜幕之中,微笑的脸垂下来,“肖仰恩,为什么老天对你如此仁慈?难道你不觉得,你拥有的,太多了吗?”

仰恩进入东北大学的第一件大事,是给师兄介绍到社团的外联部。所谓外联,就是对外联系,目的无非为了赞助。东北大学学生的课外活动虽不比国内其他综合大学来得多种多样,却也有十数个不同性质的社团。社团的活动经费都是内部自己解决,大部分学生两袖清风,又多是自命清高,筹集活动经费是件谁也不愿意做的苦差事。因此学生会多了个部门叫外联部。仰恩心里清楚因为自己年龄小,别人多少会瞧不起,不愿带他参加活动。而外联部的成员多是富贵家的子弟,就算没有能耐拉到赞助,自己拿出些钱来也不是什么大事。生意人多吝啬,要他们拿出钱,完全没有回报地捐出去,本就不是易事,慢慢地,外联部的干事按月掏钱,竟成了外联部经费的主要来源。仰恩心细如丝,看明白整个事件后,说不难过是假的。好在身边有原尚文这个开心果,总能在他低落的时候逗他开心:“恩弟,你是不是不舍得零用钱?”

“不是,你知道我不是心疼钱,我只是难过,好象除了钱,我就再没吸引人的地方,就没有价值了吗?”

“当然不是,虽然恩弟长得象一只大元宝……”

“你才象大元宝呢!”

尚文见仰恩有些生气,才有了正经地说:

“你要做给他们看,不能盲目随从现在外联部的规矩,向家里要钱去贴补,要学会赢利,才能解决根本问题。恩弟,你要用行动证明……”

见他眼神闪烁,估计又没什么好话,果然他继续说:

“恩弟要用行动证明……你呀,就是只大元宝。哈哈!”

尽管这人很没风度,笑得前仰后合,仰恩心里却还是感激他的鼓励。半年多来,尚文几乎成了他的依靠,是他有问题,有烦恼的时候第一个想要倾诉的人。纵使他十次有八次要取笑自己,可仰恩知道,这人心里是真关心自己,背地里肯定又偷偷摸摸地帮忙。那是种很奇妙的感觉,在少年的心里渐渐扎了根。

几乎为了配合尚文的激励,上天很快送给仰恩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十月末,河北水灾,数万人被迫离开家园,背井离乡,流离失所。学生会决定举办一次赈灾捐款活动,可惜讨论细节的会议却成了高谈阔论的辩论会,给工程系和文学院的侃侃而谈,天文地理天南地北吵个没完没了,仰恩坐在角落里,终于坐不下去,声音不高地插了一句:“不是要谈赈灾捐款的活动细节吗?”

秘书处的干事连忙站出来说:

“对,对,我们先把活动的计划安排谈一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