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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寒(30)

“疼了?是哪个小兔崽子,改天我遇到,手给他剁掉。”

“好了,我自己来。”仰恩一只手按着,另一只手合着外衣,“你师兄是谁?也在荣庆班唱?”

“早不唱了,跟个婊子私奔去南方了。”

“哦,”仰恩心里琢磨着,以玉书说话的这股口气,不难看出他对师兄的感情。

“哦什么哦,懂个屁呀你。”玉书收起刚刚的忿忿,又挂上笑容,“别说你,还真是细皮嫩肉的,跟大姑娘似的。”

仰恩瞪了他一眼,脸羞得红了。

“啧啧,你个大男人成天害什么羞?不过你这脸红的模样,倒是真有风情,难怪……”

“正经点儿吧!”仰恩打断了他,“要么口不择言,要么插科打诨,你不知道祸从口出么?”

“呀,不提我还忘了,得先跟您道歉,年前的时候我口无遮拦,惹您生气了,您呀,大人别计小人过,我先干为敬!”说着,仰头饮尽一小杯酒。

“我也不该那么指责你有目的接近,我也干了,你也别怪我。”

一饮而尽,两对秀美眼眸互相注视时,充盈着笑意。

“我接近你呀,还真是有目的的,”玉书说,“去年给老太太做寿住在原府那会儿,听到有些丫头背后说,‘新来的恩少爷模样比夏老板还好看呐,脾气也好。大户人家出来的少爷跟那些下九流的戏子就是不一样。’我心里那个气呀,核计着怎么也要见识……”

格子窗隔开寒冷的空气,只剩阳光穿透进来,晒在身上暖洋洋地。仰恩和玉书就这样一杯杯喝着,间或一阵阵笑声传出来。那是他们在东北共同度过的最后一个下午。多年以后在陌生的城市再次相逢,已是人世沧桑,再没有年少时开怀大笑的纵情了。

黑色“别克”正从故宫墙外经过,因为行人小贩多,走走停停。路边一个风筝摊抓住仰恩的注意力,想起自己刚进奉天城的那天,也是给五彩斑斓的风筝摊吸引。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关系,仰恩低落着,有些难过。他没想到今天玉书是跟他来道别的,他要在自己之前离开这里。

“我要去上海了,中华电影公司的老板请我去做艺术指导。后天就动身。”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对未来的向往,对过去的缅怀,通通都没有。好象这里是他的第一站,而上海,就是下一站而已。

“奉天不热闹,我呆不住。”

放弃北平的歌舞升平,名利排场,为的不就是这平常安静的日子?

“我俗,最瞧不起在一棵树上吊死的人,多好的树都不行。”

崇学不是你的梦想吗?你说,他那么威严,那么优秀,越是严肃,不苟言笑,就越吸引着你去探索他的笑容,盼着他再跟你笑一次……然而玉书却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地对他说:“我跟姓丁的,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他压根儿没看上我……将来也不会给我机会……他心里……有别人。”

那天下午,玉书也第一次跟仰恩提到他的师兄,尽管轻描淡写,仰恩知道那必是一段痛苦煎熬的阶段,才导致他宁愿把下一站选在陌生的上海,也不肯再回那个让他伤心的城市。仰恩觉得玉书刚刚能够对自己敞开心扉,彼此却马上要离别。可能就是因为离别在即,他才敢把心里的话掏出来。身如浮萍,一旦分离,可能淹没在人群人海之中,终生不见,知不知道,认不认识,了不了解……又能怎样?

想着想着,肋骨下方隐隐疼了起来。

晚上六点多,原府笼罩在一片灯光之中。肖仰思院子的大门两侧,春联还在,借着红色的灯光,可以辨认出原风眠的字体,写着:“百顺为福,六合同春。”而正厅两边是她亲自写的:“岁丰人寿,春和景明。”只可惜世事总是与愿违,越是渴望平安吉祥,越是动荡乱世。

“怎么弄的?”肖仰思看见弟弟肋骨下的瘀青,下了一跳。

“走路不小心,撞的。”

本来仰恩是不想来麻烦姐姐,可是回家以后,疼得越发厉害,连深呼吸都不敢。

“不行。得请大夫瞧瞧。”仰思放下仰恩的衣服,转身要出去找大翠儿。

“姐!别费事儿了!我就是想看你有没有什么跌打酒,擦一擦就好了。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