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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善围(6)

应考女官列队走出奶子府,一整天的考试,心理和精力都有些不堪重负,有几个应考女官刚刚从考棚里出来,就失手摔了考蓝,放声大哭。

也有面色惨白,发挥失常的女子像僵尸一样挺直着身躯,木然离开考场。

也有自持发挥稳定、志在必得的女子表情轻松,双目的自信几乎要溢出来。

相比这些女子的大喜大悲,胡善围疲倦的表情简直泯然众人矣,并不突出。

有人轻轻拍了她的左肩。

胡善围回头,觉得面熟,想了想,她是同考场的一个考生,看起来十七八岁的年纪,身材娇小,圆脸杏眼,也是第一个举手说要如厕的人。

少女好奇指着她提着考蓝的手,“你的手……怎么了?”

胡善围的手长满了冻疮,像一个个草莓。她觉得莫名其妙,“哦,是生了冻疮。”

“原来传说中的冻疮长这个样子!”少女惊叹道。

少女咋咋呼呼的,周围的考生不禁都看着胡善围的冻疮手,目光有同情,也有鄙夷。

胡善围觉得受到了冒犯,不再停留,提着考蓝走到了队伍的前列。

少女追过去道歉,急忙中,露出了乡音:“对母局(对不起),都系我衰(都是我的错)。”

胡善围没听懂,少女一拍脑袋,改口用官话说道:“对不起,我从广州来的,我叫陈二妹,我们那边一年四季都很暖和,从未见过冻疮。没想到南京这种江南之地,还会冷的长冻疮。”

其实她以前不这样的,只是去年冬天才第一次长冻疮,胡善围看着自己可怜的手,这场大考抽干了所有精力,她心累,懒得解释,点点头,表示接受了道歉,转身离去。

陈二妹正要再解释,无奈腿短,没追上胡善围。

往南一直走,出了皇城西安门,门外乌泱泱挤满了等候接考生的家人朋友。

“姑娘!在这里!”今早送她来赶考的马车夫挥舞着手中吃了一半的蟹壳黄烧饼,护着她从人群里挤出来,车夫等候多时,买了个烧饼当晚饭,怕错过接人。

胡善围预付了半吊钱的车费,约好考完来接。

等两人挤到马车处,烧饼上的咸香如螃壳般的酥皮都被人群给蹭没了,马车夫三两口吃完,挥鞭赶车。

此时天空月淡星稀,西华门外就是大通街,这条街是一条贯通南京城南北的主干道,道路笔直,天虽然还没全黑,沿街商铺已经点燃了灯笼揽客。

马车疾驰,震得考蓝里的笔墨砚台哆哆直响,胡善围累极了,双目微合,似睡非睡,可是到了某地,身体突然向右倾斜,表示马车在往高处爬,此时应该在通过某个曲拱桥。

胡善围心悸了一下,下意识的拨开马车窗户。

马车正在经过文昌桥,跨过这座桥,就到了英灵坊的地界。文昌桥下沿河是一排民房,现在已是万家灯火,其中有一间胡善围再熟悉不过。

那是她未婚夫的家。未婚夫战死后,唯一的亲人寡母伤心过度,不到两个月就去世了,那间屋子已经开始空了两年,现在怎么亮灯了?

“停车。”胡善围叫道。

胡善围下了车,一路奔跑至未婚夫的宅邸,正要去看个究竟,一对青年夫妇牵着一个男童出来。

这栋房子外墙粉刷一新,门口挂着一个木牌,写着“李宅”二字。

原来房屋已经易主。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泪水从颊边滚落,摔进尘埃,立刻消失不见。

待胡善围回到马车,已面色如常,“走吧。”

回到家里,刚好是晚饭时分,小丫鬟将饭菜端上桌,父亲胡荣不在家,继母陈氏冷着脸说道:“你今日在外头玩了一天,书一本没抄,地也不擦,还有脸吃饭?”

胡善围去院子井里打了一桶水,提着木桶,吃力的去了二楼藏书楼。

藏书楼还有不少客人,大部分都是国子监的穷监生,穿着监生标志性青色襕衫,藏书楼的珍本手抄本很贵,他们买不起,基本都在白看。

胡善围拿起拖把在木桶里洗着墩布,说道:“打烊了,各位请回。”

有客人依依不舍的放下书本下楼,但大部分人一动不动,继续捧着书在灯下白看。

这些穷监生都是属陀螺的,不抽不走。

胡善围司空见惯,她要开始赶人了。

胡善围推着拖把来回擦地撵人,“让一让!让一让!小心脚底下!这位客人挪个地,那一位,请高抬贵脚。”

客人怕拖把墩布上的脏水溅到襕衫,纷纷躲避离开,哗啦啦走了一批人。

唯有一个客人,无论胡善围如何施展拖把攻击,那人要么抬左腿,要么抬右脚,就是舍不得放下手中书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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