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附庸风雅录(82)

卫德礼骑回来停下:“七十年前,你们夏国很多人穿长袍骑自行车。我在祖父拍的照片上见过。”

洪大少认定洋鬼子又开始显摆了,爱搭不理:“是吗?”

“你们末代皇帝,还曾经穿着龙袍,在皇宫里骑自行车。”卫德礼诲人不倦。

“噢。”洪大少扭头,心想你就扯吧,反正方书呆不在这儿,也没人戳穿你。

卫德礼结了账,对洪鑫垚道:“谢谢你。”

洪鑫垚指着他的自行车:“这玩意儿你怎么弄回去?”

“我骑回去。”

“开玩笑吧?你知道从这儿到京师大学多远吗?再说你认得路吗?”

“我知道,我有地图。”卫德礼说着,从包里掏出地图打开,“你看,从这儿到这儿,再到这儿……”地图上用彩笔仔细描出路线,准备工作做得十足。

望着洋鬼子蹬车远去的背影,长衫后摆上下飘舞,洪大少嘟囔:“真抠门,也不知道请本少爷吃个饭。”打电话约人出来消磨时间,不巧几个狐朋狗友都不得空。犹豫一下,顺手发条信息给方书呆:“洋鬼子要骑车回去,丢了不关我事。”想起昨天跟老外吹嘘自己功夫高强,自从到京城,还没正经练过,索性转道去了健身会馆。

方思慎被华鼎松叫去说话,进门就发现郝奕正在厨房忙碌。他一边问候老头一边认识到,厨房里忙碌的郝师兄就是自己明日榜样。其实按照大夏国的传统,师徒历来如父子。即使共和以来学制改革,某些负责任的导师毕生也仍然不过数名博士弟子,师生缘分亦是一辈子的情分。而对于德高望重的名教授大学者来说,弟子同时兼任秘书和保姆,不仅合乎情理,也合乎制度。

“你替我把这些东西敲到电脑里,院办等着要。”华鼎松递给方思慎一叠纸。

月溪斋的木版水印宣纸信笺,写满了毛笔字。方思慎读了几行,发现是邀请其他教授参加郝奕论文答辩会的信函。

“这次来真的了,得隆重点儿。”老头捋着胡子笑,“敲到电脑里的留给院办存档,回头你替我把这些信寄了,要特快专递。”笑不过片刻,又叹气,“到底老了,写出来的字好比鸡脚爪子扒土,没法看了,就是个诚意。”

信笺上的字迹间架疏朗,因为力道不足,略有些变形。方思慎眼眶一热,这年月还有几个导师对弟子如此相待?破天荒拍了回马屁:“老师的字具魏碑气象,怎么会没法看?”

“呵呵,魏碑气象,这又叫你小子看出来了……”老头大为得意。

吃饭的时候,说起方思慎的毕业论文课题。

华鼎松道:“方思慎,你先想清楚,是真心跟我这半截入土的老头子呢,还是混个文凭了事。若真心跟我,就要承我衣钵,接着郝奕没干完的活儿往下干。老头我不能蒙你一个后辈,小学之道,如今已然式微不堪,莫说自振之象,便是苟延残喘也殊为不易。虽则先贤称其‘上以推校先典,下以宜民便俗’,终究是门述而不作的学问,没多少意思,更没多大前途。”

小学之道,即大夏传统语言文字学。因其枯燥乏味,又不容易出成果,确实没多少年轻学子愿意投身其中。不过方思慎觉得华鼎松未免过于悲观了些。近年国学复兴,由中央财政专项拨款支持的大型国学研究项目“甲金竹帛工程”,综合考古学、上古史、上古哲学、上古文学、古文献学等诸多分支学科,而传统语言文字学则堪称整个工程的基石。

他心里这么想,却始终端坐倾听,并不开口打断老师。

“你看郝奕,跟着我耗了这些年,偏偏玉门书院非要他开什么‘古代养生’、‘宫廷文化’、‘谶纬巫术’、‘艳情诗歌’这些花里胡哨乱七八糟的东西。”老头说得满腔义愤,筷子在桌沿儿上使劲一敲,“如此不知廉耻,所为何哉?好糊弄易来钱是也!”

华鼎松说的这些,正是当前潮流所在,颇受追捧,立项出书成名赚钱都容易,时人美其名曰“走下神坛的传统学术”,“面向大众的经典国学”。

老头嚼一口菜,慢条斯理咽下去,道:“你若不愿意,也不勉强,就弄你自己的玩意儿,我肯定放你毕业。只不过出了京师大学的校门,别跟人提我华鼎松的名字。还有,”放下筷子,郑重声明,“不管你弄什么,都不许再跟‘金帛工程’沾边。”

上一篇:最后一案 下一篇:Seven监禁+Seven猎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