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斑斓(16)

作者: 尼可拉斯 阅读记录

“一大早就画大红唇。”

语带轻蔑和嘲讽,迟挥平时性格锋不锋利不一定,但这会儿肯定是锋利的——于是她怒目圆睁,回嘴道:“一大早就侵犯别人肖像权!”

这就是她和张子墨的第一次对话了。肇始不正,往后也就自然歪了下去。

迟挥对张子墨一开始的印象很差,从这家伙说话的口音就知道她不是本地人。本地人都精精神神热气腾腾地来吃早餐,面前这个不经自己同意就给自己拍照的家伙却一身酒气,明显不知道在哪里喝了一晚上,天亮了还没醒酒就跑到这里来吃早饭了——或者说晚饭。

迟挥的嘴最是厉害了,但不到气急败坏,她不主动表现——翻白眼也不符合她身份,于是她只是瞪了瞪张子墨,也不打算和个醉鬼计较。

谁知道被瞪了一眼的张子墨咯咯笑起来,一边笑一边往里走,脚步虚浮,不忘继续抬杠:“知道的还好,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这是昨晚上吸了血还舔了舔呢。”迟挥是真想把米粉给她扣头上了。

她喜欢鲜艳的红唇,只是因为这样让她觉得自己很精神,那红色就是她。她记得自己最风光的那次个人画展,有人说,哎呀这个迟挥,一个大红唇还嫌不够亮眼,还穿了大红裙子!她面上微笑,心里的骄傲已经冲破天花板直上云霄,对,这就是我,只有大红色这一个状态。那种你永远无法无视的红色,甚至光彩夺目得让人感到一丝畏惧的红。

她是要别人怕她的,这样她舒服。程恒能够和她成为好朋友的主要原因程恒身上那种收放自如与容忍接纳——要这么说,韦杨与程恒本质上是一样的人,韦杨更收敛。找伴侣,相似和互补都可以,只要能过到一块儿去。迟挥过往的伴侣都是和她互补的,让着她的,她也觉得那样才行,要她让人家也不是不可以,但要么就是她有点手足无措,要么就是对方首先放弃。

结果她反复分手,一年前那是第七次。程恒劝她说,你为啥就不能换一换呢?她一如既往地和程恒唱反调,说那怎么可能。程恒在电话那头笑了,说那就走着瞧吧。

“大清早的喝成这样,你是离异还是失业?”她没回头,故意说得大声,食客们纷纷侧目,站在档口等米粉的张子墨用醉眼看着迟挥的背影,样子宛若地痞,来了一句:“大清早的画成这样,你是失恋还是失眠啊?”

迟挥正想停下自己的追击,觉得对方语气还可以,结果张子墨一边接过自己的米往一旁走,一边说:“吃粉啊还是吃口红啊…”

迟挥觉得自己的涵养真好,毕竟没回头,安静吃完一餐。

走出店门向右拐回去的路上,她瞄了张子墨一样,那家伙也正好在看她,脸上居然还挂着一丝介于玩味和嘲讽的笑。迟挥加快脚步离开。路上细想自己为何没发火,大概是又失恋又失眠吧。

那一个月,韦杨和程恒开车带着她在青山绿水间转悠,看当地少数民族的服饰、绣品、建筑,迟挥有点儿流连忘返,素描都画了两大本,直到在一处人家夜宿时被热闹的闹新房队伍吵醒,气不打一出来的她望着程恒和好整以暇仔细观看的韦杨,才知道自己还是不能躲在这里。这里很美,淳朴自然,但是不是她迟挥的地方。程恒也对她说,我让你来休息,是想给你的思维加入点别的东西,但最终你要摆脱你目前的困境——单就创作而言——你必须自己吃下,自己吸收,自己分解和长出新的肌理。

迟挥被吵醒十分不开心,她总是在小处有大脾气,于是第二天清晨醒来依旧带着起床气。谁想一行三人车开出寨子,没出几里路看到一处山头的辽阔风景,正停下车享受一时安宁,迟挥就在右手一块下方极陡峭的山崖石头上看见张子墨。不知为何,那头微卷的棕色头发她就一直忘不掉。

迟挥正在想这些摄影的是不是都不怕死,张子墨又发现了她,她没戴墨镜,张子墨倒还戴了一副眼镜,为了好好看风景看色彩的这下先大眼瞪大眼,可太好了。

“哟!”未及她想出如何脱身,张子墨这厮又开口了,“到哪儿都能见着您,今天没地儿显摆大红唇去啦?”她就瞟了她一眼,然后继续埋首她的相机。迟挥认出来张子墨手里是台老哈苏500,对光影色彩同样有高度敏感的她抱着手开口道:“这鬼天难为你还上这儿来拍,知道的明白你是傻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色弱呢。”的确,多云天气,一片绿得层叠又不清晰的山峦,除了视野辽阔,一点处理不好就会变成无聊风景。

“别,我眼里没色彩,我只拍黑白。”张子墨看也不看,“我不像你们这种动不动就顶着浓妆出门的庸俗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