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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少楼台烟雨中(34)

作者: 尼可拉斯 阅读记录

亲政之后她渐渐明白,她根本就不想、也做不了一个仁君。她想要做的是一个雄主,而现实要求她做一个受世族摆弄的、与世族分享权力的皇帝,她不愿意。她要一点一点把她的东西拿回来。

陆瑁在下面大声抗议,时不时振臂一呼,跟随他的士子们就响应。她看陆瑁面有喜色,不禁摇头。她设局给他,他果然钻进这笼子。但是只有当笼中老虎挣扎得最凶的时候,她才能告诉其他人,这是危险的老虎。于是她告诉崔玄寂,派人盯着陆瑁,记录他每天说得每一句话。

又过了三日,朝野还在观望,三派人马中总有人和稀泥拖延议事。崔仪无奈,准备坐等这些人自取其辱。而凤子桓每天定时上城楼去看陆瑁。距离朝野公断出个所以然来还有一天,她站在城楼上,听见下面陆瑁开始骂她悖乱,骂她失去了收复中原的志向,沉迷享乐,不思进取,不过是碍于名教而没有和鲜卑妃子生育后代,然后大肆侮辱以鲜卑为首的所有北方少数民族,混淆黑白,一通乱骂,甚至开始骂崔玄寂以色事君,秽乱后宫。

“他这是疯了呀。”她对崔玄寂说,“你觉得呢?”

城楼上风大,吹动崔玄寂的发丝,竟然为她平添一丝柔美,让凤子桓心中一动。“臣闻犬只偶有患狂疾者,口中流涎不止,见着活物便咬,主人也不例外,可谓神智全失。大概陆伯绩也差不多吧。”

凤子桓闻言笑了:“早年间,朕记得,中原丧乱时,先帝南渡,有陆家的名臣陆翻从旁协助。如今陆翻去后,陆家就灭绝无人了吗?”崔玄寂无法作答,她又问:“都是名门望族,为何你们崔谢两家的子弟,和他们就不一样呢?”

她知道崔玄寂听着下面的辱骂也觉得刺耳。而她作为被骂得最多的,心里有喜,更有哀伤。哀伤是因为想起她的母亲凤昭,当年种种,表面看上去是知人善任,焉知不是委曲求全?如今自己不过做了一件小事,虽是故意,竟然也能引来如此激烈的挞伐。皇权如此不振,而支持自己去强化皇权的人,竟然寥寥无几。即便仙芝还在,她也会劝自己,无须如此。

“大概我们两家,虽然教养严格,却从来不拘泥于一家之兴衰荣辱吧。”崔玄寂说。

她如果真的这样认为,而非出于留在自己身边的目的而假装,那么还可以把她当作自己仅有的盟友之一。

“玄寂,朕让你派人记录陆瑁的话,可都记录着?”

“都在,一式两份,次日誊抄。”

“好,你现在去传朕口谕,谏议大夫陆瑁,言论放荡,谤讪朝廷,不尊朝仪,招合徒众,欲图不轨{52},着羽林军缉拿后转交廷尉羁押问罪。”

“尊旨。”

“然后,把陆瑁送到大理寺后,你记得带一队人马,守在台城外,陆家人若来待罪,不管只有几个还是举家,一概不许。”

“是。”

崔玄寂去了。而她留在城楼上看着,忽然觉得崔玄寂奉旨拿人的样子,别有动人的英气。

陆瑁抗议好几天,一开始跟着他的人有不少;渐渐发现皇帝根本不理会,而陆瑁越发口出狂言,就走了一些。朝廷中本来有一派人马是支持陆瑁的,也抱着不怕事大、大不了把陆瑁拱出去的态度、和或许可以在朝堂上与皇帝一争高下的侥幸心理,一直在拖延议事。没想到今日皇帝快刀斩乱麻。崔玄寂把人押送廷尉,当着廷尉的面请人誊抄今日陆瑁的狂言,廷尉看着那些话都汗颜,尤其是陆瑁骂崔玄寂以色事君,只觉得战战兢兢,看了不该看的东西。瞄一眼羽林中郎将大人,倒是一脸正色。而陆瑁还在骂,这会儿都不骂“以色事君”,改骂“昏君爪牙”了。廷尉实在听不下去,喝斥手下人:“还不快押下去!”

等抄完,崔玄寂留下先前几日陆瑁抗议内容的抄本,说烦请大人多抄几份,送到三省{53}。又问了问先前行刺皇帝的案件可有进展,廷尉道实在没有线索,毫无进展,还想求崔玄寂于皇帝面前美言几句,崔玄寂却直接告辞离开。

这下支持陆瑁的一派人马算是没法站在他那一边了。

次日凤子桓依旧罢朝,任由陆瑁的鬼话在外面发酵。到了复朝的第一日,先不议这件事,先把朝廷大事都办了——有人想提,她立刻说那个放后面,是小事,咱们先讨论大事。直到最后,她朗声问道,陆瑁的言论,大家都看了吗?下面默不作声。她故意去问那一开始就想要挑起议论的,爱卿看了没有?山羊胡子老头只好说看了。爱卿觉得如何?臣实觉悖乱,当罚重罪!朝臣中亲陆家的几位大臣立刻对这个骑墙派投来鄙夷和愤恨的目光。凤子桓看见了,笑了笑道:“陆瑁作为谏官,直言是份内之责,但辱骂朝廷与朕,还有其他官员,就是过了。虽为高门,不能免于处罚。但朕念及其本为尽职,只是语言过激,有失尊卑;着令免官,五年内不得录用,放回家中,请族中长辈严加管教。各位爱卿以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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