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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香(5)

李麻子是这十几户人家的山村里唯一的大夫。

“…是被黑熊追的时候跑丢了一只鞋,被树枝刮的,不疼,婶儿…”细心的人一看就会发现,这些燎泡绝不是一天磨起来的,想起她是个逃犯,穆婉秋不敢让人知道,她一直小心着,不想,竟被看似傻呼呼的柱子发现了,“都快半夜了,你别让叔儿去了。”

“脚伤成这样,哪能不疼?”马永媳妇硬拽了穆婉秋的脚,泡在熏衣草汤里,“就让你叔去,你别管…”

“不疼,真的…”见马永媳妇瞪过来,穆婉秋紧紧地抿上了嘴。

相较与前世,这个的确不算什么。

前世被卖进妓院,因为不同意接客,她没少吃苦,春香楼的妈妈就曾把她扒光了,扔到滚烫的铁板上烙,脚一沾上,就一层燎泡,抬起这只脚,那只脚就又被烫,她不停地跳啊跳,直到坚持不了了,告了绕,才被放出来,一双脚底已经被烧烂了。

那股专心的疼,多少年以后,每每想起,还是不寒而立。

现在不过几个燎泡罢了,最主要的,她虽然贫困,却有一个清白的身份,前世却是被入了贱籍的,虽然锦衣玉食,却是笑骂由人,半分由不得自己,纵使后来赎了身,从了良,为他守身如玉,仍然摆脱不了青楼之妓的贱名,跟随他多年,甚至连个名分都没有。

“…奸相之女,青楼之妓,也配!”

想起他那无情的话,一股滔天的恨意涌上心头,穆婉秋紧紧地咬着牙,不让涌到眼底的眼泪掉下来。

这一世,无论多苦,她一定要活的像个人样!

马永媳妇在油灯下改衣服,马永翻了个身,瞧瞧外面的天色,“…柱子他娘,睡吧。”

“就快改好了…”马永媳妇用针别蹭蹭头发,“阿秋的衣服都烂了,柱子的衣服又太大了,她穿着都拖着地…”

马永翻了个身,睡不着,索性趴在枕头上,摩挲着拿起凳子上的旱烟杆和烟袋,添了满满一下烟叶子,就着油灯点着,吧嗒吧嗒地吸了起来。

“…他爹”马永媳妇看了眼睡得香甜的柱子,“这丫头长的挺俊的,我看柱子也欢喜的紧,要不,就留下来,将来给咱柱子当媳妇?”

“…可不敢那么想!”吐了一口烟雾,马永弯了腰在炕沿跟下磕烟灰,“我瞧着这女娃那手细嫩细嫩的,走路、动作都透着股贵气,一看就不是咱们这种寒门小户能养出来的…”又塞了满满一下烟叶,“…柱子他娘,她可不是咱们柱子能配上的,我们就好好养着,将来好给人家送回去是正经…”

想起穆婉秋饿成那样,也没像柱子那么狼吞虎咽,吃饭的动作依然优雅娴静,马永媳妇就叹了口气,低了头缝衣服。

满屋里就听见马永吧嗒吧嗒的抽烟声,不一会儿,空气中就飘满了烟雾,马永媳妇放下手里的活,挪到炕边,伸手拽开了门,又把另一扇窗也打开了,回手又拿起针线,想起什么,她忽然抬头说,“…他爹,我看这丫头可不像是才和家人失散的…”

“…怎么说?”马永回过头迷着眼睛看她。

“…柱子看她走路不敢用力,猜她是脚磨起了泡,就煮了药汤让她泡…”马永媳妇停下手里的活,看着马永,“那丫头还一直藏着不让看,我拽过来一瞧,啧啧,白嫩嫩的两只小脚,大炮小泡的,连带着红森森的口子,一个脚底板都快烂了,我看着都揪心…”声音顿了顿,“我瞧着有些燎泡已经结了枷,想也不是一天两天留下的…”

“嗨,也是个苦命得娃…”想起在树林中第一眼看到穆婉秋时的情形,马永叹息一声,“…还以为是个贼,我举手就要打,她睁着大眼睛,可怜巴巴地说,‘大叔,我饿。’…”吧嗒吧嗒抽了几口烟,“…柱子他娘,孩子不愿说,咱就别问…”

“他爹,这万一…”马永媳妇抬起头,眼里有抹担忧。

“…这么小个孩子能有个啥?”马永叹道,“常听村里人讲古,城里那些有钱的富贵人,就喜欢娶一些小老婆,一个比一个年轻,一个比一个俊儿…她是小老婆生的也难说…”

“也是…”马永媳妇恍然醒悟,“指不定是被后娘赶出来的,那丫头…别看她细细小小的,可是真要强,性子也倔,我用针给她挑燎泡,疼的直咬牙,那眼泪就在眼圈里打转,她硬是不让掉下来,也不吭一声,我看着都揪心,她还一个劲地安慰我,‘婶,你使劲挑就是,我不疼…’啧啧…”马永媳妇砸吧砸吧嘴,“…这哪像个十三岁的女娃?我看倒像是个经了大风大浪的人…”

“…也是个没娘疼的娃!”马永狠狠地抽了口烟袋,“他娘,咱可别那么狠心,也不差她一口饭,这丫头不提走,咱就别往外撵…”弯腰在炕沿跟敲了敲烟袋灰,把烟嘴伸到烟袋里装烟叶子,想了想,又拿出来,用烟袋上的细绳将烟杆和烟袋缠到一处,放到凳子上,“…他娘,睡吧。”又道,“看着她那手的白嫩劲,也不是个会干活的,咱就当亲闺女养着,你可别硬逼着人家干活…”

“…瞧你说的,这么俊的闺女,我疼都来不及,怎么舍得让她干粗活?”马永媳妇剜了马永一眼,收了手里的针线,“…咱要是再能有这么一个闺女就好了…”

马永看了她一眼,转过身背对着她,呼呼地睡了。

第六章 麝香(上)

 日头落了山,看着天边上了黑影,穆婉秋回屋从米缸里抓了把小米来到院子里,咯咯叫着唤小鸡仔,然后把米撒在用小木条做的长方形箱子里,院子里的小鸡就唧唧叫着围着她,然后傻呼呼地跳进木箱,低头啄米吃,看着一只只毛绒绒的小鸡仔,穆婉秋满眼是笑,数了数,小鸡仔都回来了,就把几个尾羽很长,调皮地在箱沿上蹦来蹦去的小鸡扒拉进去,用网布盖了,端起来往屋里走。

在门口遇到抱柴回来的马柱儿,他急忙撂下柴火伸手接了过去,放在厨房南墙边,穆婉秋空着手跟进屋,见洒了一地碎柴,伸手就去拿笤帚,被马柱儿抢先一把拽了过去。

马柱儿是个闷葫芦,有时一天也不说一句话,可他连后背都像长了眼,穆婉秋想做什么,他总能先一步抢了过去。

穆婉秋鼓着小嘴使劲看他。

马柱儿也不抬头,低着头狠劲地扫地,连脖子都红了起来,穆婉秋就抬头看屋顶,房梁是用一根根圆滚滚的扒了皮的松木架起来的,没有吊棚,敞露在外面,被油烟熏的黝黑铮亮。

“…咦”看着梁顶正中拴着一根红布条,穆婉秋惊奇地问,“屋顶有块红布?”

马柱儿也抬了头看,“爹说,那个是辟邪的…”

“…辟邪?”穆婉秋听不大懂。

“…我们村里的人家都有,你家房子上没有吗?”

“…我家?”

记忆中她家的房子刷的白白的,棚顶上雕刻了祥云牡丹花纹,上面坠着几盏八角宫灯,一到晚上,所有的灯笼都被点起来,金碧辉煌的,比白天还亮。

她的绣楼没那么多灯,却也吊了棚,用了许多灯笼穗似的吊坠挂在棚顶,记得窗口还挂了窜风铃,风吹进来,发出叮叮当当悦耳的声音,甚是好听。

活了两世,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不遮顶的棚。

“…你家的房子不是这样子的吗?”见她久久不语,马柱儿又问了句。

“…不是。”想起全家被杀,穆婉秋黯然地摇摇头。

“…我爹说你家很有钱。”马柱儿把垃圾扫到锅底坑里,用铁板盖了,抬起头来,“是吗?”

有钱又怎么样?

整日算算计计,战战兢兢,最后仍免不了家破人亡的命运,想一想,她的父母还不如马柱儿一家来的充实。

穆婉秋紧抿着嘴不说话。

马柱儿腮帮子鼓了鼓,转身就向外走,在门口处又停了下来,手扶门框转过身来,“…我娘说你是被后娘赶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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