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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爱美人纤阿(81)

——

夜黑魆魆的,湖边有风,尽是枞树菖蒲之类。宫灯流水般葳蕤,远远近近,许多灯在游动。还有宿卫军也在行动,时而听到他们的说话声。幸而湖水不是规则形状,曲曲折折,当弯着身在湖边走动时,借着夜色和枞树遮掩,勉强能不被人一眼看到。

但时间拖得越久,越是不利。

范翕满心焦虑。

他回忆自己方才见到的玉纤阿。她一边提着裙跑,一边往后看。撞到自己后,她脸色煞白,浑身抖一下,看他的眼神如看恶鬼一般。当时因满心厌她,不想多看,现在想来,只觉得那时她的衣衫帛带已经被水打湿了,奔跑时裙裾下时而露出的雪白赤足,可见她连鞋袜都弄丢了。

范翕心压着。

想玉纤阿何等人物。竟有人将她逼到这样惨状,让她露出那样目光。他都未曾让她这么害怕过!他都没有将她欺到这个境地。她真的就那么怕吴王,怕入吴王后宫?

范翕一时间,都说不清自己是为此满意,还是不满意。

他脑子乱糟糟的,也不懂自己为什么要来找她。他心里只是有个声音,告诉他若是今夜他走了,也许他会后悔。他并不明白那样可恶的女人,自己怎么可能后悔……但是万一呢。

索性他武功高一些,只要在宿卫军之前先找到人,他有一万种方式胁迫玉纤阿。范翕急急行走间,忽看到扔在石砖旁灌木下草间的一对耳坠。范翕目光露锐色,立刻捡起耳坠,他埋身入这方地。范翕握着手中耳坠,四下张望只见湖水浩渺广阔,他压低声音喊人:“玉纤阿、玉纤阿……”

耳边只有风声,没有人呼吸的声音。

范翕判断出她并没有藏身这里时,愣了一下,继而想到自己拿着的这对耳坠,恐怕是玉纤阿故意丢下,给人指错路的。范翕先愕了一下,然后想到她可真是、真是……范翕立刻丢了耳坠,转身继续沿着大道,向相反的朝向大步寻走找人。

“公子……”范翕迎面见到了来找他的泉安一批人。

范翕招手,就对自己人中的侍女点了两下,让她们摘掉耳坠手钏之类的物件交给泉安,范翕吩咐:“多设点虚帐,让人弄不清她往哪里走了才好……”

具体如此行事,泉安自会斟酌着办。匆匆和自己的人说了话,范翕又离开了。

这条路往往复复,虚虚实实。范翕沿着湖边走,就好像在跟着玉纤阿曾经走过的路一般。想她的害怕和冷静,想她的大胆和细心……他心中柔一瞬,他显然爱极了她这样敢于反抗的勇气……可同时,他又深恨她太不屈服命运。

她不把他放在眼里,不把吴世子放在眼里,现在也不将吴王放在眼中。看到这么多郎君在她手下吃瘪,觉得自己不是独一份,范翕得到了些安慰。可同时,他又气又想笑,想什么样的郎君,才能管得住玉纤阿啊?

这是一个相貌如仙娥一般出尘,总是一脸清纯无辜惹人怜爱,偏偏总在到处惹事的女郎!

惹事也罢!

还要他为她收拾烂摊子!

范翕路过一片拐角处的枞树两次,他初时没有在意,之后第二次走过这段路时,看到靠近石砖的泥土间,月光清寒,竟有水渍点滴,分外不显眼。而他再定目向前方看,枞树再前些的地又没有水渍了。若是湖水漫上的痕迹,不可能近处没漫上,却漫上了靠近石砖的泥土。范翕心砰跳,他不露声色地弯腰进灌木,进枞树间。

范翕穿过枞树,立在水前。远处重重灯火照着他的面容,他的发和衣也有些乱,他就提着一盏灯立在湖边,仓皇一般四下观察。他提着灯笼照向四方,黑压压的天幕和湖水交映处,风吹来,几欲吹灭他手上的灯笼。

他低声唤道:“玉纤阿!玉纤阿!”

只听到呼啸的猎猎风声,没有人出来。风吹着范翕的影子,吹得他面色苍白,他如一道寒月光般站立。他手里的灯笼被风吹得掉下,他弯腰去捡灯笼,低头时,看到了一棵枞树后藏着的一双赤足。

那雪一般的颜色上,此时染了血迹,几道刮痕,还沾着土。瑟瑟地躲在树后,不敢过来。

刹那间,范翕脸白如鬼,他提着灯笼的手发抖,心中骤然一痛。他抖着手,几乎举不起灯笼。他掩袖盖住脸,近要啜泣流泪。爱怜与心痛之情同时到来,他心里难过十分。想他那么恨她都不曾伤她身,眼下他却看到她脚上的血,那不是为他流的。

范翕声音仓皇沙哑,茫茫然如烟一般飘在水上:“出来吧,纤阿……我已经看到你了。我不会将你送给吴王去的,我那是吓唬你的,我怎么忍心那么对你……我答应过你会救你一次的,会饶你一命,不会伤害你……你出来吧,纤阿……让我们一起想法子……”

他声音似哭一般凄凉:“不要躲着我……”

身后有人从树后瑟瑟走出,犹豫无比。

范翕提着灯回头,果然见是她。她的形象和他方才所见又不同了些。她的发散下来,束发的木笄已经没了。耳下干干净净的,耳坠也被丢下。手钏、玉佩,全都没了……她一身绿色宫衫,面容雪一般干净,眼睫轻轻颤一下,用一种懵懂又警惕的眼神看着他……

而范翕回头向她望来,春衫迢迢扬起,他丢下灯笼,大步向她走来。玉纤阿只害怕地向后退了一步,就被他揽住,抱入了他怀里。

范翕在她耳边哑声低喃:“纤阿……我的纤阿……我的玉儿……”

玉纤阿突兀地被他抱在怀里,她方才一路逃亡都没有落下的眼泪,眨一下,掉了下来。这位公子巍峨如玉山,濯濯如春柳,高贵无比。他抱住她的刹那,让她恍惚着觉得他会保护自己。

其实她知道他不是好人,她还见过他要杀姜女的一幕。可是这个杀姜女如捏蚁一般的公子,行恶时眼里都带着三分笑,说谎话信手拈来不比她差几分,他却从未在她面前表现出过那么狠毒的样子。无论他对别人怎样,无论他心里怎么怪她,他总是从未伤害过她的。

他在别人面前的样子,和在她面前的样子,是不一样的。无论她心里如何猜忌他,她始终没见过他真坏起来的样子。

玉纤阿目中湿润润的,心里死灰复燃一般,滚烫无比。鼻子发酸,心里委屈,玉纤阿身子颤抖,她才知道自己有些留恋他:“公子……”

月光下,二人对望。

范翕低头,手摩挲她面容,擦去她脸上的泥土,他哑声问:“若是我不来,你打算怎么逃?”

玉纤阿望了他身后的湖水一眼:“我打算跳入湖中。”

她是姑苏人士,她会水。只是三月末天气还寒着,她在深夜跳入湖中,纵是逃生了,也要落下病根吧。这样的女子,对自己和对他人,都是一样狠。而范翕满心悲凉,想我只是爱温柔善良的女郎,我怎会遇上这么个冤孽。

冤孽!

范翕不再吭气,他手臂从她膝弯上穿过,一把将她横抱到了怀里。玉纤阿惊一跳,捂住嘴以防自己叫出声。她的脚上还淋淋漓漓地滴着血,范翕看一眼,目中缩一下。

玉纤阿被他抱在怀里,仰头怔怔看他。她忽而咬了下唇,轻声:“公子,你不会将我献给吴王,对不对?公子,我可以向你求助一件事么?”

范翕示意她不用多说了:“我带你离开这里。”

“不是,”玉纤阿脸红了一下,她好似不好意思,但是遇到范翕,她又分明得寸进尺,“我当时逃的时候太怕,因我觉得我逃不了,就使尽手段,我把身上的东西都丢了……但我身上有块玉佩,是我父母留给我的。我也给故意丢了,现在有公子相助,我想将我丢掉的玉佩捡回来……”

范翕诧异:“你还有父母?”

玉纤阿:“……”

哪怕正感动于范翕对自己的相助,可范翕一脸不可思议表达得这么诚恳,玉纤阿也被他气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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