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阳光照得车内透亮透亮的,她的脸颊白皙粉嫩,很细腻的肌肤,甚至能看到极细的少女的绒毛。
他干涩地咽了下嗓子,在一瞬的空白后从脑子里搜刮出了刚才的谈话内容,说:“一半一半。”
苏起惊讶:“啊?我以为你会很有把握。”
梁水深吸一口气,说:“国家队标准很高,我一直都在努力去达标。但结果怎么样,还不知道。”他说完,忽低眸问,“我要是落选,你会失望吗?”
苏起立刻摇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水砸,我觉得你已经特别特别厉害了。真的。再说,我觉得你一定会入选的。”
梁水弯了下唇,眼睛也笑弯了。
苏起被他的笑容弄得心跳漏了一拍,匆匆别过头去看窗外,却蓦地感觉他随着车晃近到她身旁,温热缓缓的气息落在耳边:“要是进了国家队,我就要走了哦。”
这一声低低的,不似他以往的语气,竟有种说不出的柔软。
苏起只是耳朵听着,却莫名浑身麻了一下。余光瞥见他的脸在耳旁,她按捺住咚咚乱跳的心,垂了垂眼睫,低声:“走去哪里呀?”
“北京吧。”
苏起手指抠紧吊环,“哦”了一声。
梁水歪头瞧她半刻,问:“你会舍不得我吗?”
“当然啊。”苏起匆匆看他,有些难过的样子,补充道,“你们谁走我都会舍不得。”
梁水见不得她那模样,心也跟着扯了一下,立刻不聊这个话题了,安慰说:“没事,也不一定入选。”
苏起急道:“不行。还是要入选的。”她说,“我可以放假了去北京看你。”
梁水愣一愣,倏然笑了,说:“那好吧。”
一路聊着到了体育馆,进了冰场,和他们料想的不一样,来提前训练的人并不多。
教练已经到了,梁水换了身衣服,跟教练做起了热身。
苏起坐在看台上观看,光是热身就做了半个多小时,随后是极其漫长而枯燥的拉力训练。
教练将一根黑色的塑胶拉力带套在梁水腰上,另一头套在自己身上。梁水以过弯道时的姿势侧身贴伏在地面,用力拉着一步步走——教练在拉力带另一头,身子后倾,蹬着地面,用自己已成年的强壮身体给他增加阻力。
梁水倾斜在地面上,一手拉着带子艰难挪步,少年手腕上暴起青筋,面颊通红,额上早已渗出汗水,打湿了鬓发。
苏起看着都觉得又累又苦,很心疼。
但过去那么多年了,他就是这么一天一天过来的,以非人的毅力和耐力坚持着。从小学时那个瘦弱单薄的孩子一直训练到今天这高挑颀长的少年。
这一刻,苏起忽然很希望他能入选国家队,哪怕他们会分开。她也希望他有个美好的结果和光明的未来。
这一刻,她又想到了自己。她的未来呢?她有没有像水砸这样努力呢?每天无忧无虑快乐轻松地过,固然很好,可为了一个目标吃着苦却坚持拼搏,那种感觉也会很棒吧。
水砸,风风,他们都在越来越好,声声也有了明确的目标。她不能落下,一定不能输给伙伴们。
梁水训练了三四个小时,苏起始终安静坐在一旁,托腮看着他,时间就这样慢慢过去。
训练结束,教练给梁水交待了些注意事项,先回更衣室了。
梁水还不走,留在冰面上继续练。
他似乎对自己过弯道之后的加速不太满意,反复练习着。
苏起也不催他,耐心等待。
他终于练得差不多了,扭头看她一眼,滑到边上来,冲她招了招手。
苏起立刻跑下去:“怎么啦?”
梁水满头的汗,眼睛却亮晶晶的,问:“很无聊吧?”
苏起立刻摇头:“不无聊啊,挺好玩的。”
梁水笑了笑,他拧开一瓶水,灌了半瓶进肚,拉开门,说:“你进来。”
苏起愣了愣,低头看冰面。
“不用换鞋。”他说,“你进来帮我个忙。”
苏起蹑手蹑脚地站上冰面:“干嘛?”
梁水见她那样子,有些好笑:“没事的,就你这重量,还怕把冰踩碎了?”
“不是——”没穿冰刀么,感觉总怪怪的。
梁水将一条长长的拉力带套在她腰上,带子塞她手里:“拉住了。”
苏起好奇:“这是要干嘛?”
“增加阻力。”梁水说着,将另一端套在自己腰上,说,“今天带你看一下速滑的风景。”
速滑的风景?
苏起正纳闷呢,梁水已迈步,滑到起跑线前。她明白了,他要拖着她赛跑。
少女顿时兴奋了,一定很好玩!
“身体后倾。”他回头看她一眼。
“哦。”她立刻照做。
一条拉力带连接着两人,梁水做好起跑姿势,突然发力冲出终点线,滑上赛道。苏起只觉猛地一股力量来袭,人瞬间被绳子拉出去,在冰面上高速滑行。
苏起尖叫:“好好玩!”
“水砸,你再跑快点儿!”
梁水在前头倾斜了身子过弯道,带着苏起以抛物线飞了出去。
“哇——”苏起被他甩出去,眼见要撞上护栏,可他在前头直起身子猛一加速,绳子又将她拉了回去。
太刺激了。
苏起双手抓紧拉力带,高速尾随在他身后,只觉周围的一切——围栏、看台、棚顶——全部化成马赛克,融化在刺眼的光线里,所有色彩变成了流动的河流。原来高速下竟是如此视觉,仿佛超越了时间,扭曲了世间一切。
只有他冰刀划出的细细的冰晶颗粒喷洒在她脸上,冰沁沁的;他的奔跑带起了风,冰凉的风涌进她的口鼻,清爽极了。
这就是速滑的风景吗?
原来,他想让她看到他高速滑行时见过的景色吗?
“好漂亮啊!水砸!再跑快一点!”
一根带子拉着他们。少年在前头飞跑,少女在后头快乐尖叫,开怀大笑。他冰刀割裂的声响,她清脆的笑音在冰面上回荡。
直到他终于跑够了,她也玩够了。
他忽然松了力,站直了身子,一个转身惯性向后滑动着,后面跟来的苏起在高速之下,随着惯性向他冲去。
他没有躲。
她猛地撞进他怀里,推动着他加速后退,两人搂在一起,哐当撞上场边的栏杆。
“我靠!”梁水撞到后背,叫了一声。
苏起差点儿没撞进他身体里去,巨大的惯性把她推挤到他身上,和少年的身体严丝合缝贴在一起,那触感实在太过亲密暧昧。虽只是一瞬,苏起却红透了脸,慌忙撑着他的胸膛拉开距离。
“你干嘛突然转身呀?”她叫道。
梁水被她一推,捂着后背又叫了声:“啊——”
苏起又慌忙摸他后背:“撞疼了吗?”
梁水低头看她,她一脸惊慌地给他揉着脊背,完全没有揉对位置,梁水说:“你跟头猪一样,能不撞疼吗?”
苏起气得打了下他的肩膀。
他心里乐得不行,嘴上却“嘶”了一下:“啊,真的疼。”
她一听,又凑到他身后帮他揉揉了,位置依然没揉对。但他也没纠正,反正——他刚才是故意的。活该呗。
想起刚才她撞进他怀里的一刻,他没忍住笑,那一刻疯狂跳动的心到现在都未平复。
……
从体育馆出来,已是傍晚。
街上人来车往,夕阳在树梢上跳跃,仍是闷热得厉害。
苏起走到坐公交的地方,意外看见一家精品店,她想给刘维维挑点儿特色礼物。
梁水跟着她进去,他是无法理解的——为什么女生那么爱逛精品店,有什么好玩的。
他抠抠额头,百无聊赖地在货架间流连,目光落在一株奇怪的植物上。那是一个极小的盆栽,里头种了颗绿色的豆子,怪就怪在那颗豆子上写着一行小字:
“i(心)u”
梁水凑过去摸摸那颗小豆子,他看看四周,没人注意到他。他轻轻一捏,居然是真的植物。他稀奇不已,又偷偷抠了抠豆子上的字,不是写上去的,竟是长上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