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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岛余生(178)

作者: 陈之遥 阅读记录

些上海的近况。

公共租界内的情形也并不比法租界好多少,先是有人在两处法院内投放炸弹,特院刑事庭庭长被枪杀在回家的路上,紧接着高二分院院长被绑架,生死不明,而后又有更多法官、检察官、书记官遇袭。

至此,留存在租界内的所有中方法院已经名存实亡,只有招牌还象征性地挂在那里在那些通信中,唐竟几次催促鲍德温尽快启程回国。但不知为什么,鲍律师今天拖着明天,一直没动地方。这一拖便拖到了珍珠港之后,日军占领租界,孤岛沦陷。

太平洋战争开始,上海变得像一个与世隔绝的黑洞。报纸、电台、新闻纪录片,唐竞与周子兮尽力搜罗着一切可得的消息,每日两次邮差经过的时间,总要往窗外翘首以望。

时隔许久,才收到一封上海来的信,红十字会的信封,寄自龙华集中营。

写信人,是鲍德温。

里面只有一张短笺,按照日本人的规定写着二十五个字,一个不多,一个不少。没有久别之后的寒暄叙旧,鲍律师用两人之间曾经简写公文的口吻叙述,说自己与前妻断了联系,只能请唐竟代为寻找,最后所知的地址如下云云。

唐竞这才知道鲍律师已经离婚,他找到那个地方,再一点一点打听过去,最后才问到前任的鲍太太已经搬去了田纳西州的孟菲斯。她已经改嫁,新丈夫开着一间工厂,生活得很好。鲍律师的那个孩子上了中学,已是一个少年的样子。唐竞看到他几乎不认得,他却还记得唐竞。

那里是南方,又是小地方,路上看不到第二张华裔面孔,他们这样三个人简直找不到一个可以谈话的地方,只能在火车站的月台尽头聊上几句。

“你知道他为什么不回来吗?”前任鲍太太语气有些尖酸,显然想起那个人来还是意难平。

唐竞自以为会听到一个女人的名字,鲍律师那些年也确是风流得很,他已经在犹豫是否要告诉她,多年以前某个台风天的午后,醉酒的鲍德温对他倾诉,自己如何不舍得她离开。

但前鲍太太的自问自答却完全出乎于他的意料:“他在这里是个被吊销资格的律师,我也是后来才知道,这就是为什么他当年会跑到上海去。”唐竞怔了怔,但转念却又不那么意外了。

那座滩涂上的城,去那里冒险的异乡客总有各种各样的不得已。

等他上了回程的火车,鲍太太已经离开车站,鲍律师的儿子却又转头回来。

“都当我忘记了,其实我是记得的。”少年上车找到他,没头没尾地说。

“记得什么?”唐竞问。

“上海阿妈,”少年回答,“还有,江海关大楼的钟声。”唐竞笑了,又问:“你喜欢那里吗?”“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不喜欢,”少年弯起一边嘴角,那表情像极了鲍德温,“也是因为在上海的那几年,我才实实在在地知道世界地图不是骗人的,世界真有这么大,有各种各样的人,五颜六色,讲着各种各样的话。不像这个地方,太小了。”火车开了,少年在站台上挥手。唐竞看着他,忽然又想起从前,太平洋彼岸那座城市,几次战争之间难得的黄金年代,以及锦枫里治下的赌场里,初见时的鲍德温。

不管鲍太太说了什么,他还是觉得鲍律师之所以远渡重洋,其实并不是因为在美国不管鲍太太说了什么,他还是觉得鲍律师之所以远渡重洋,其实并不是因为在美国混不下去。那样精怪的人怎么会有混不下去的地方呢?只是有些人是注定会远行的,正如眼前这个少年,同父亲一样,也是会远行的人,或早或晚而已。

回到家中,他给鲍律师回信。但信寄往龙华集中营,就再没有任何消息了,也不知对方收到没有。可能收到了,那下一次二十五个字的机会自然不会浪费在他这里。

可能没收到,那么也就没有后话了。

孤岛余生 25.2

往后的几年,就连电影院熄灯之后的黑暗也失去了往日的魔性,不再能隔绝尘世,叫人浑然忘忧。倒不是因为电影本身不好,而是正片前后总有各处战地传来的新闻画面,战机轰鸣,坦克碾轧而过,士兵行进,总在告诉你过去这段时间里战火又抹掉了些什么。

但奇怪的是,电影并没有停下来不拍,甚至连黑洞般沦陷的上海也偶有新片子的拷贝传出来,漂洋过海,在唐人街的戏院上映。

于是,唐竞又看到苏锦玲。

她在戏里演一个老鸨,那眉眼分明就是雪芳姆妈的眉眼。电影杂志上说,一场戏结束,她哭得比饰演妓女的女主角还要汹涌。

彼时,已经开始有人盛赞她的演技,说她哪怕只是配角,仅凭只言片语,便可以勾画出角色背后的整个故事,加上细节,添上表情,每一处都那么有说服力,以至于她演什么,看的人便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