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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岛余生(180)

作者: 陈之遥 阅读记录

“怎么会是假的?”周子兮反问。

“昨晚你亲过我,可我还是做了噩梦。”唐延举证。

“我每晚都亲你,你每晚都做噩梦?”周子兮质证。

“有时候有一点点用,但是……”唐延语塞。

周子兮又引出另一名人证:“或者你去问你爸爸,他做不做噩梦?”

唐竞十分乖觉,当庭具结,答:“当然是真的,妈妈每晚亲我一下,所以我从来不做噩梦。”

这话倒不是骗小孩子,只要周子兮和唐延都在跟前,他就不会再有噩梦。

但唐延并未就此罢休,从那天晚上开始,记录每一个晚安吻和每一个梦境。字还不大会写,纸上许多只有他自己看得懂的标记,竟然也坚持了一百天之久,有了一个挺像样的统计样本。结论是,一百个吻中有九十七个半有用。至此,唐延很有风度地表示,自己错了,妈妈的晚安吻的确可以赶走噩梦。

不管别人家怎么想,唐竞觉得孩子教得很好。他与周子兮也很好,好得像一对正牌夫妻。

此时的人生,也总算叫他觉得是他自己的人生。只是在所有这些岁月静好之中总还有些遗憾,但凡事都不能太满,像现在这样也许已经足够了。

隔了一阵,一个电话打到唐竞的事务所。是小学老师,说唐延拒绝完成学校的作业,又联系不上母亲,只能找到他这里。

唐竞听得要笑,真是世道轮回,合该他总是挨先生的训,从前是因为太太,现在又是因为儿子。

他开车到学校去挨训,老师一通话说完,唐延还是觉得自己没错,唐竞只好把孩子领出来,坐在车里开导。

“我不是拒绝做作业,”唐延解释,“我跟先生解释过,我不适合写这份作业。”

“你这跟拒绝有什么区别?”唐竞反问。

唐延却铮铮有词:“当然有区别,我不做是因为作业不合适。如果先生同意改一个题目,我很愿意完成。”

“到底是什么题目?”唐竞耐下心来,就好像许多年之前问那个藏身在《申报》后面的女孩子,究竟为什么要这样?

“老师要我们写三句话,解释为什么美利坚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国家?”唐延回答。

唐竞已经猜到知道原因,却还是道:“这题目不难,你一定会写的呀。”

唐延果然道:“可这提法根本就是错的,叫我怎么解释为什么?”

“哪里错了?”唐竞继续问下去。

“我并不觉得美利坚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国家,”唐延回答,“每一国都有自己伟大的地方,怎么可能比出一个之最来?”

“但是我们住在这里啊。”唐竞不知道怎么给孩子讲中庸之道。

唐延却已经开口道:“妈妈说过,我们只是客居在此。”

唐竞笑了,想象课堂上的场景——唐延婉拒这份作业,就像平常说“No, thanks.”推辞掉一份布丁一样的礼貌。明知道这脾气吃亏,但他还是笑了。

等他把孩子送回教室,总算找到一个折衷的办法,叫他就按自己的想法写出来——每一国都有自己伟大的地方,怎么可能比出一个之最来?

离开学校,唐竞驾车回家,远远看见周子兮的车子也才刚开进车道。他跟上去,一直到后院才看到她,脱了鞋子,在游泳池边坐下,两条腿浸在池水里,翻开手中的一本书,又点了一支烟。

他早已经戒烟,她却偷偷抽上了。唐竞走过去,她听见声音,才慌忙灭了,藏起烟盒,两只手扇着,驱散烟雾。

“别藏了,我还能罚你站不成?”他看得好笑,走到她身边坐下。

她这才作罢,把手上的书给他。书名是The Island,作者是P. Walsh。

孤岛余生 25.3

这本书是周子兮逛书店时偶尔所得,还是宝莉的一贯作风,封底没有作者照片,只有几句话的简介,说写书人是名记者,曾在中国工作,如今住在纽约。

书挺厚,周子兮看了一个礼拜。在那七天当中,唐竞始终察言观色,简直觉得自己命悬一线。

周子兮偏还要逗他,说故事里有他,而且篇幅不少,还说已经写信给宝莉以及出版社,希望能得到翻译中文译本授权。如果事情成了,总还得有大半年对着这本书仔细研读。

唐竞简直无语,倒不是对周子兮,而是对曾经的自己。他记得当时甚至还有过那样的念头,如果宝莉将在中国的奇遇写成一本书,最好能在书里占一个有趣的角色。如今愿望成真,他反倒有种一语成谶的感觉。

周子兮说要译中文版多数是个玩笑,但那封信倒还真写了,委托出版社转寄作者,只是故人道个平安。隔了挺久才收到回复,是一只牛皮纸信封,上面标注“请勿折叠”。除去这几个字以及地址、收件人确实是宝莉的笔迹,再无只言片语。信封里面只有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上两个人,一个十几岁,穿着女学生的校服,另一个二十多,着西装挂着金表链。这样的照片他们已经有一张,但这一张却又有细微的不同,两人没有看着镜头,也没有笑,只是静静地相对。